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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的夜,殡仪馆的冷气钻进骨缝里。

我一个喷嚏,竟惊醒了本该静静躺在冰柜里的她。

现在,这位叫恬瑜的病娇富家女非要我负责—— “你把我的美梦打碎了,你得赔我个新郎。”

1

重庆十一月的夜,雨雾交织。

我站在殡仪馆前,抬头望着那栋被笼罩在朦胧中的建筑,它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妈的,这鬼地方。”我嘀咕一句,推开沉重的玻璃门。

冷气扑面而来,带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气味。

今晚是我在殡仪馆值夜班的第一天,为了那比白天高出一倍的薪水。接待处的小张已经下班,空荡荡的大厅只剩下我的脚步声在回荡。

“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别自己吓自己。”我给自己打气,沿着走廊走向值班室。

走廊很长,灯光惨白。两侧的门都紧闭着,像一张张紧闭的嘴,守着一肚子秘密。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半。安静,太安静了,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值班室狭小,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台监控显示屏,别无他物。我放下背包,打算泡碗面打发这个漫长的夜晚。窗外,重庆的灯火在雨雾中晕染开,遥远而不真实。

监控屏幕上,十几个画面静止如同默片。停尸间、走廊、大厅……每个角落都暴露在冷冰冰的镜头下。我特意多看了一眼停尸房的监控,一排排冰冷的铁柜整齐排列,那里是生命的终点站。

“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我心里默念,掀开泡面盖,热气模糊了镜片。

就在这时,鼻子一阵发痒。糟糕!下午帮老李搬旧家具时沾了灰尘,这感觉来得迅猛。

“阿——嚏!”

我猛地低下头,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冲口而出。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震得桌上的笔筒都微微颤动。

几乎就在喷嚏响起的同一瞬间,监控屏幕上停尸房那个画面——右上角第二个——突然闪烁了几下,变成了一片雪花。

“我靠?”我凑近屏幕,用手擦了擦,雪花依旧。

真他妈邪门。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时候坏。心里开始打鼓,各种鬼故事轮番上演。不去看看,今晚肯定睡不着觉;去吧,又实在需要点勇气。

“英凯,你他妈是来赚钱的,不是来演恐怖片的。”我一咬牙,抓起桌上那个沉甸甸的老式手电筒,“肯定是线路接触不良,拍两下就好。”

推开值班室的门,走廊更冷了,像走进冰箱的冷藏室。脚步声被地毯吸收,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手电光柱在前方晃动,切开黑暗,又很快被黑暗吞没。

停尸房在走廊尽头。越靠近,脚步越沉。终于站在那扇灰绿色的铁门前,手放在冰冷的门把上,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

“吱呀——”

声音刺耳。里面一片漆黑,手电光扫过,照见一排排冰冷的不锈钢柜体。寒气像活物一样缠绕上来,我打了个哆嗦。

“妈的,真冷。”我搓搓胳膊,朝监控摄像头的位置走去。它安装在墙角,对着门口和部分柜子。

正当我抬头研究那摄像头时,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声“咔哒”。

像是……某个柜门被打开的声音?

我全身汗毛瞬间竖起,猛地转身,手电光剧烈晃动,扫过那些沉默的柜门。什么都没有。它们关得好好的,像一排排冰冷的墓碑。

“神经衰弱了。”我自嘲,声音有点发颤。

定睛看向刚才传来声音的那一排——似乎是中间偏右的一个。我屏住呼吸,一步步挪过去。手电光仔细扫过每个柜门上的标签和冰冷的把手。

走到那个我觉得发出声音的柜门前,标签上写着:“恬瑜,女,23岁”。死亡时间是三天前。这么年轻,可惜了。

我伸手想确认一下柜门是否关紧。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不锈钢时,柜门突然从里面被猛地推开!

“砰!”

重重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停尸房里炸开。我吓得魂飞魄散,一连后退好几步,差点摔倒。

一个穿着白色丝质裙子的女人,缓缓地从柜子里坐了起来。长发如瀑,皮肤在黑暗中白得吓人。她慢慢转过头,看向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幽深的火苗。

“你……”我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连逃跑的指令都无法下达。

她动作有些僵硬地爬下担架,赤脚站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步向我走来。裙子很单薄,贴合着她年轻的身体曲线。她歪着头,打量着我惊恐万状的脸。

忽然,她笑了。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和慵懒,却又清晰无比地钻进我的耳朵:

“刚才……是你在打喷嚏?”

我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逼近。

她凑得很近,几乎贴到我身上,像只小狗一样在我颈间嗅了嗅,然后抬起眼,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声音真大,把我的美梦都打碎了。”

她的气息吹在我脖子上,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甜香。我浑身僵硬,冷汗湿透了后背。

“你说……”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喉结,语气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戏谑,“该怎么赔我?”

我大概有足足一分钟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遇上诈尸了,还是这么漂亮一女的,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赔……赔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赔我的梦啊。”她理所当然地说,手指从我喉结上移开,转而轻轻戳了戳我的胸口,“我正梦到我的新郎骑着白马来找我,结果被你一个喷嚏吓没了。你得赔我一个。”

“大姐……不,小姐……美女!”我几乎要哭出来,“我就是个值夜班的,打喷嚏纯属意外,意外!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我明天多给你烧点纸钱,烧别墅,烧跑车,烧一打白马都行!”

她闻言,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不悦:“谁要那些东西。还有,我叫恬瑜,恬静的恬,周瑜的瑜。不准叫我大姐。”

“是是是,恬瑜小姐……”我忙不迭点头,试图往后挪,脚跟却抵住了后面的柜子,无路可退。

“而且,”她凑得更近,几乎鼻尖碰鼻尖,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深不见底,“谁告诉你,我死了?”

我愣住了,下意识指了指旁边的柜子:“你……你没死?那你躺这里面干嘛?”

“这里安静,没人打扰。”她撇撇嘴,“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家里太吵了,整天都是那些虚情假意的人。”

我看着她,脑子飞快转动。没死?一个活人,躺在殡仪馆的停尸柜里?这比诈尸听起来更离谱!难道是哪家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富家女?看她这身质地精良的裙子,还有那股子说不出的骄纵气质,倒真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

“你看,”她忽然转身,指着那个被她推开的柜门,语气带着点炫耀,“我改造过的,里面有通风口,垫了软垫,还有小夜灯呢。就是冷了点儿。”

我探头看了一眼,果然,柜内壁确实贴了层柔软的绒布,角落里还有一小团幽幽的暖光。这他妈是来体验生活的?

“所以……你真是活的?”我还是不敢相信。

恬瑜忽然抓起我的手,不由分说地按在了她的胸口。

隔着一层薄薄的丝质裙子,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一下、两下……稳定而有力的心跳。而且,手掌下传来的触感温暖而富有弹性。

“感觉到了吗?”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脸腾地一下红了。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摸姑娘胸是在殡仪馆的停尸房里,这经历说出去能有人信?

“现在信了?”她得意地笑了,随即又板起脸,“所以,你吓跑我新郎的事,必须负责。”

“负责?怎么负责?”我哭笑不得,“我上哪儿去给你找个新郎?”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看着我,目光灼灼,“你,不就挺合适吗?”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差点笑出声,“小姐,你看看清楚,我是个穷小子,在殡仪馆上夜班,跟‘新郎’‘白马’这词儿八竿子打不着边儿!”

“我觉得合适就合适。”她任性地说,上下打量我,“长得嘛,还算对得起观众。身材也凑合。关键是……”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种狡黠的表情:“你胆子小,好控制。”

“……”我竟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手电光晃动。大概是刚才的动静引来了保安。

“里面有人吗?”保安的声音传来。

我心里一紧。这要是被发现了,一个活女人从停尸柜里跑出来,跟我在这纠缠不清,我这份刚到手的工作肯定泡汤,说不定还得惹上麻烦。

恬瑜也听到了动静,她反应极快,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低声道:“别出声!”

她力气大得出奇,把我猛地拽到旁边一排柜子的阴影里,紧紧贴着我。我们蜷缩在角落,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带着那股甜香,挤占了我所有的感官。保安的手电光在门口晃了晃,似乎没发现异常,脚步声又渐渐远去了。

危机暂时解除,但我被她箍得喘不过气。

“喂……可以松开了吧?”我小声说。

她却没动,抬头看着我,黑暗中她的眼睛像猫一样闪着光:“你答应陪我玩,我就不告诉别人你非礼我。”

“我非礼你?!”我瞪大眼睛,压低声音,“明明是你拉着我!”

“谁看到了?”她无辜地眨眨眼,“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说,别人是信我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还是信你一个躲在停尸房的男人?”

我彻底服了。这姑娘不仅病娇,还他妈是个无赖。

“玩什么玩?大小姐,这是殡仪馆,不是迪士尼!”

“我不管。”她撅起嘴,“你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喊人,说你把我从柜子里拖出来意图不轨。”

看着她一脸“我说到做到”的表情,我败下阵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稳住她再说。

“行行行,你说怎么玩?”我无奈地叹气。

她立刻眉开眼笑,松开我,整理了一下裙子:“很简单,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临时新郎。陪我聊天,给我讲笑话,逗我开心。等我玩够了,想睡了,你就可以走了。”

“就这么简单?”

“暂时就这么简单。”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以后嘛……看我心情。”

于是,在那个诡异无比的深夜,在重庆市中心这家殡仪馆的停尸房里,我,英凯,一个自诩风趣幽默的青年,被迫成为了一个病娇富家女的“临时新郎”。

我们坐在停尸房角落的椅子上——那是工作人员平时休息用的。恬瑜甚至还从她的“豪华单间”里拿出了两瓶依云矿泉水,递给我一瓶。

“喏,喝点水,压压惊。”她说得理所当然,仿佛我们是坐在某个咖啡厅里。

我接过水,瓶身冰凉。拧开喝了一口,确实让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些。

“你经常……这样跑出来吓人吗?”我试探着问。

“第一次。”她晃着白皙的小腿,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好像毫无知觉,“家里安排的订婚宴太无聊了,我就溜出来了。想来想去,就这里最清净。”

“订婚宴?所以你本来要有新郎了?”

“嗯。”她撇撇嘴,一脸不屑,“一个无聊透顶的家伙,眼里只有我们家的钱。我装死吓唬他们一下。”

我哑然。有钱人的世界,我真的不懂。逃婚逃到殡仪馆停尸柜里,这脑回路清奇得可以。

“那你……不冷吗?”我看着她的单薄裙子。

“冷啊。”她倒是很诚实,“所以你要负责温暖我。”说着,她自然地靠过来,挽住我的胳膊,把头枕在我肩膀上。

我身体一僵。女孩的发丝蹭着我的脖子,痒痒的,那阵甜香更浓郁了。这姿势太过亲密,让我浑身不自在。

“喂……男女授受不亲……”我想推开她。

“你现在是我的新郎!”她理直气壮地说,抱得更紧了,“新郎就是要给新娘取暖的。这是你的职责!”

我叹了口气,放弃挣扎。算了,跟这位大小姐讲不通道理。

“那你给我讲个笑话吧。”她仰起脸要求道,“要好玩一点的。我听说你很会讲段子?”

我心里一惊,她怎么知道?难道我“风趣幽默”的名声都传到另一个世界……不对,传到富豪圈了?

“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她神秘地笑笑,“快讲!”

我搜肠刮肚,平时熟稔于心的那些荤段子,在这种环境下实在不合时宜。憋了半天,我讲了个最老套的:“有一天,绿豆从楼上摔了下来,流了很多血,变成了什么?”

她眨眨眼:“变成什么?”

“红豆啊。”

她愣了两秒,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捶了我一下:“好冷!不过……还行。”

看到她笑,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看来这位大小姐也不是完全不可理喻。

“英凯,”她忽然叫我的名字,声音轻了下来,“你怕死吗?”

这个问题在停尸房里显得格外沉重。我想了想,说:“怕,也不怕。怕的是死得痛苦,或者还有遗憾。不怕是因为……反正大家都得走这一遭。”

“我不怕。”她轻声说,语气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苍凉,“我见过太多人,活着跟死了没两样。戴着面具,说着假话,比躺在冰柜里还冷。”

我低头看着她,她长长的睫毛垂着,看不清眼神。这一刻,她身上那种骄纵任性淡去了些,流露出一种淡淡的脆弱。或许,这个看似荒唐的举动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孤独。

“其实这里挺好的。”她环顾四周,“至少,在这里,一切都是真实的。冰冷的,就是冰冷的。安静的,就是安静的。不用猜来猜去,不用假笑。”

我沉默着,第一次对这个地方有了点不同的感受。是啊,比起外面那个复杂喧嚣的世界,这里的“真实”确实有种残酷的纯粹。

“喂,临时新郎。”她又恢复了那种狡黠的语气,“我困了。”

“那我送你回……呃……柜子里?”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别扭。

“不要。”她摇摇头,“你得先给我唱首摇篮曲。”

“摇篮曲?!”我音准奇差,唱歌要命。

“不然我怎么睡得着?”她耍无赖。

就在我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推脱时,走廊里又传来了脚步声,这次还伴随着说话声,像是夜班巡查的人过来了。

“有人来了!”我立刻紧张起来。

恬瑜也听到了,她反应极快,一把拉起我:“快,躲进去!”

“躲哪儿?”

她指着那个被她改造过的、宽敞的停尸柜:“这里!”

不等我反对,她就把我推了过去。柜子里空间比想象中大,但塞两个人还是极度拥挤。我几乎是紧贴着恬瑜缩了进去,她顺手拉上了柜门,只留下一条小缝透气。

黑暗中,我们身体紧贴,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心跳。她的柔软紧紧压着我,甜香充斥鼻腔。这姿势暧昧得让人血脉偾张,但地点却让我毛骨悚然。

巡查人员的脚步声在门口停顿,手电光透过门缝扫进来。我大气不敢出,恬瑜却似乎很兴奋,甚至恶作剧地在我耳边轻轻吹气。

等脚步声远去,我赶紧推开柜门,大口喘气。脸上烧得厉害。

恬瑜爬出来,看着我狼狈的样子,笑得花枝乱颤:“临时新郎,你的心跳得好快哦!”

我瞪着她,又羞又恼。

“好了,不逗你了。”她止住笑,打了个哈欠,“我真的困了。”

她自己爬回那个冰冷的担架躺好,看着我,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很柔和:“英凯,今晚……谢谢你。虽然你打碎了我的梦,但这个晚上,比我的梦有意思多了。”

我站在柜门前,心情复杂。

“明天晚上,”她闭上眼睛,声音渐渐模糊,“我还要你来陪我……别忘了你的职责……”

话音未落,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好像真的睡着了。

我站在那儿,看了她很久。然后,轻轻推上柜门,听到那声轻微的“咔哒”锁扣声。

回到值班室,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监控屏幕上,停尸房的画面不知何时恢复了正常。

我看着那个紧闭的柜门,感觉今晚的一切就像一场荒诞离奇的梦。

但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鼻尖还萦绕着那股独特的甜香。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临时新郎,表现尚可。我的‘死讯’是误传,家里已经处理好了。不过,游戏才刚刚开始哦。恬瑜。”

2

回到我那月租八百的出租屋,一头栽倒在床上。

房间很小,位于一栋老式居民楼的七层,没有电梯。

窗外能看到嘉陵江的一角,但更多时候看到的是对面楼晾晒的衣服。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那个陌生号码。

“临时新郎,第一天上班不要迟到哦。地址:江北嘴国际金融中心A座4801。九点整,我要看到你和新买的豆浆油条一起出现。”

我盯着屏幕,哭笑不得。江北嘴国际金融中心?那是我这种连信用卡都申请不下来的人该去的地方吗?

“大小姐,我晚上还要去殡仪馆值班。”我回复。

“所以呢?白天你是我的。”她秒回,附赠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我该拒绝的。理智告诉我,这种富家女的游戏我玩不起。但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打字:“豆浆要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和你一样。”

这女人真是……

八点五十分,我站在江北嘴国际金融中心楼下,手里提着豆浆油条,感觉自己像个送外卖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晨光,刺得我睁不开眼。进出的人都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手腕上的表够我挣一辈子。

前台小姐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我:“请问有预约吗?”

“我找恬瑜小姐。”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表情立刻从审视变为恭敬:“恬总在48楼等您,这边请。”

恬总?我愣了下,跟着她走向专用电梯。电梯内部镶着镜面,映出我一身廉价运动服的寒酸样子。

4801的门开着,恬瑜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我。重庆的晨光透过玻璃,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她换了身精致的白色西装套裙,与昨晚停尸房里的形象判若两人。

“豆浆油条来了。”我举起手中的塑料袋。

她转过身,笑容明媚:“很准时嘛,临时新郎。”

办公室大得离谱,装修是极简风格,却处处透着昂贵。墙上挂着一幅我看不懂的抽象画,角落里的盆栽比我整个人还高。

“坐。”她指指沙发,自己则优雅地坐在对面,打开豆浆盖子,小口啜饮。“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因为一个喷嚏?”我试探着回答。

“那是契机。”她放下豆浆,身体前倾,“我调查过你,英凯。25岁,毕业于重庆本地一所二本大学,父母在县城开小超市。你做过销售、送过外卖,现在在殡仪馆值夜班。爱讲荤段子,但从不越界。朋友评价你‘风趣幽默’。”

我后背发凉:“你调查我?”

“当然。”她理所当然地说,“我的临时新郎,总得知道底细吧?”

“就因为我打了个喷嚏?”

“因为你在我最无聊的时候,给了我惊喜。”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生活太无趣了,英凯。每个人都在演,演着别人期望的样子。只有你,在那个地方,用最真实的样子出现了。”

我心想那是因为我以为你是个尸体,没必要演。

“从今天开始,你白天当我的助理,月薪两万。晚上你继续去殡仪馆上班,我不干涉。”她转身,目光锐利,“但随叫随到,这是条件。”

两万?我在殡仪馆一个月才六千。这数字让我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助理具体做什么?”

“陪我吃饭,陪我逛街,陪我打发时间。”她歪头想了想,“还有,继续讲笑话。昨晚那个绿豆的笑话虽然冷,但挺有意思。”

这工作听起来像是被包养的小白脸。但两万的月薪实在诱人,足够我付清母亲的医药费。

“我需要考虑一下。”我努力保持尊严。

“三分钟。”她按下桌上的计时器,“两万月薪,五险一金,每年带薪休假十五天。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计时器滴答作响,像催命符。我想起医院催缴费用的通知单,想起父亲佝偻的背。

“好。”在计时器响起的前一秒,我答应了。

恬瑜笑了,像只偷到腥的猫:“明智的选择。现在,帮我剥个茶叶蛋。”

我的工位就在恬瑜办公室外面,玻璃隔断,能清楚看到里面的一举一动。同事们看我的眼神充满好奇和鄙夷,我听到有人小声说“空降兵”。

恬瑜的助理是个戴眼镜的姑娘,叫小林。她给我一沓资料:“这是恬总的日程安排和注意事项,你今天先熟悉一下。”

我翻开第一页,就看到用加粗字体写的:“绝对不要提起‘死亡’‘葬礼’等相关词汇。”

“恬总对这类话题敏感?”我问小林。

小林推推眼镜:“不清楚,但这是第一禁忌。”

中午,恬瑜带我去吃一家需要提前三个月预约的餐厅。服务生对我们这对怪异组合投来好奇目光——一个精致如瓷娃娃的富家女,和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穷小子。

“试试这个。”她把一块鹅肝放到我盘子里,“比你吃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吃。”

确实好吃,但价格让我手抖。这一口够我一周生活费。

“你为什么喜欢去殡仪馆睡觉?”我终于问出憋了一上午的问题。

恬瑜切牛排的手顿了顿:“因为安静。”

“那里可是放死人的地方。”

“死人比活人诚实。”她放下刀叉,“至少他们不会伪装,不会说谎。活人太复杂,表面上对你笑,背后可能插刀。”

“所以你装死逃婚?”

“那个未婚夫,看中的是我家的钱。”她冷笑,“订婚宴上,他和我爸谈生意比对我还热情。我觉得恶心,就找了个地方清净清净。”

“然后选中了殡仪馆?”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她得意地笑,“没人会去停尸房找一个逃婚的新娘。”

这逻辑让我无言以对。

吃完饭,她带我去逛街。奢侈品店的服务员显然认识她,毕恭毕敬地称她“恬小姐”。

“试试这件。”她扔给我一件衬衫,标签上的价格让我眼花。

“太贵了。”

“我送你的工作服。”她不容拒绝,“总不能让我助理穿得像个送外卖的。”

我换上衬衫,料子柔软得不像话。镜子里的我人模狗样,差点认不出自己。

“还不错。”她走过来,替我整理衣领。手指偶尔碰到我的皮肤,冰凉如昨晚。

这时,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走进店里:“哟,这不是恬瑜吗?这位是?”

“我的助理,英凯。”恬瑜的语气冷下来。

男人打量我,眼神轻蔑:“新口味?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恬瑜挽住我的胳膊,笑得甜蜜:“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

我差点被口水呛到。男人脸色变了:“男朋友?你爸知道吗?”

“需要向他汇报吗?”恬瑜拉着我往外走,“再见,张公子。”

走出店门,她立刻松开手,表情恢复冷漠:“一个讨厌的苍蝇。”

“男朋友?”我小声问。

“临时升级一下。”她无所谓地说,“免得他烦我。”

下午回到公司,气氛不对劲。员工们低头做事,不敢与我们对视。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恬瑜办公室门口,脸色铁青。他穿着中式褂子,手腕上一串佛珠,不怒自威。

“爸。”恬瑜的声音有一丝紧张。

这就是恬世雄,本地有名的富豪。我常在财经新闻上看到他。

“解释一下。”恬世雄的目光扫过我,“这是谁?”

“我的新助理,英凯。”

“助理需要挽着手逛街?”恬世雄冷笑,“张公子都告诉我了。”

恬瑜挺直腰板:“他就是我男朋友,怎么了?”

空气凝固了。恬世雄打量我,像在评估一件商品:“哪家的公子?”

“普通人家的孩子。”我实话实说。

“殡仪馆上夜班的。”恬瑜补充道,故意激怒她父亲。

恬世雄的脸色果然更难看了:“胡闹!马上分手!”

“如果我拒绝呢?”

“那就冻结你所有账户,收回你的职位。”恬世雄声音冰冷,“你自己选。”

我心想游戏该结束了。富家女反抗家族安排是常见戏码,但现实不是童话。

然而恬瑜笑了,笑得诡异:“爸,你确定要逼我?”

“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如果我把这个交给税务局,也是为我好吗?”

恬世雄的表情变了:“你从哪里拿到的?”

“我有我的渠道。”恬瑜晃晃文件,“现在,还要干涉我的恋爱自由吗?”

父女对峙的画面很诡异。最终,恬世雄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临走前,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不寒而栗。

“没事了。”恬瑜把文件锁进保险柜,冲我笑笑,“吓到了?”

“那是什麼文件?”

“能让他闭嘴的东西。”她轻描淡写,“每个家庭都有秘密,英凯。”

我开始意识到,这场游戏比想象中危险。

晚上七点,我准时出现在殡仪馆。小张看到我,瞪大眼睛:“凯哥,你发财了?这衬衫得几千块吧?”

我这才意识到还穿着恬瑜送的衬衫:“仿货,几十块。”

“仿得真像。”小张羡慕地摸摸料子。

值班室的钟走得很慢。我翻看恬瑜给我的资料,里面是各种注意事项:“讨厌香菜”“咖啡要加三块糖”“下午三点必须吃甜品”……

手机亮了,是恬瑜的消息:“临时新郎,在干嘛?”

“值班。”

“无聊,给我讲个笑话。”

我想了想,发了个段子:“为什么男人都喜欢娶护士?因为她们常说‘把裤子脱了’。”

隔了一会儿,她回复:“哈哈哈,这个不错。明天我要吃火锅,你陪我去。”

“好。”

放下手机,我盯着监控屏幕。停尸房的画面安静如常,那个被恬瑜“住”过的柜门紧闭着。

小张探头进来:“凯哥,听说昨晚停尸房的监控出问题了?”

“嗯,后来自己好了。”

“真邪门。”小张压低声音,“老员工说,那里偶尔会闹鬼。特别是年轻女人,怨气重。”

我想起恬瑜温暖的身体和心跳:“鬼不可怕,人才可怕。”

凌晨两点,我最困的时候,手机又亮了。这次不是短信,是来电显示——恬瑜。

“来接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在长江边。”

我一下子清醒了:“怎么了?”

“别问,快来。”她挂了电话。

我犹豫了三秒,跟小张打了个招呼,骑车赶往江边。她在观景台的长椅上,抱着膝盖,像被丢弃的娃娃。

“发生什么事了?”我坐到她身边。

她抬头,眼睛红肿:“我爸冻结了我的卡。”

因为白天的事?我想问,但没开口。

“不是因为你我吵架。”她看穿我的想法,“他逼我嫁给另一个老男人,商业联姻。”

江风很大,吹乱她的头发。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虽然我也冷。

“我可以逃到你那里吗?”她靠在我肩上,“就今晚。”

理智告诉我不行,但看着她脆弱的样子,我说不出口。

回到我的出租屋,她好奇地打量每个角落:“比我想象的干净。”

“你以为会是狗窝?”

“差不多。”她笑了,眼睛还红着。

我让她睡床,自己打地铺。黑暗中,我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英凯。”她突然开口,“如果我不是富家女,你会陪我玩吗?”

“不会。”我实话实说,“我没时间玩。”

她沉默了一会儿:“也是。”

第二天醒来,她已经走了。桌上放着豆浆油条,还有一张纸条:“临时新郎表现良好,奖励一天带薪假。”

我拿起豆浆,温度刚好。

手机银行提示音响起,两万月薪已到账。附言:“第一个月工资,请继续努力。”

我看着余额,心情复杂。

3

“明晚七点,洲际酒店宴会厅。”恬瑜把请柬扔在我桌上,动作随意得像在丢一张废纸,“我爸的慈善晚宴,你陪我出席。”

我拿起请柬,烫金的字体刺痛指尖。这场合光想象就让我窒息。

“以什么身份?”我问,“助理还是临时新郎?”

“男朋友。”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讨论天气,“我爸需要点刺激。”

我盯着请柬上的地址,那是重庆最顶级的酒店之一。而我连一套像样的西装都没有。

恬瑜似乎看穿我的心思,递来一张信用卡:“去买身行头,价格不限。但记住,”她凑近,身上那股甜香袭来,“别穿得像去参加葬礼。”

这话在殡仪馆员工听来格外刺耳。

周六晚上七点,我站在洲际酒店门口,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童话世界的乞丐。西装是昨天在商场买的,花了我半个月工资,但站在这些穿着定制礼服的人中间,依然寒酸得明显。

恬瑜挽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发疼:“笑一个,临时新郎。今晚你可值两万呢。”

宴会厅里水晶灯耀眼,香槟塔折射着浮华的光。

恬世雄站在人群中央,像国王接受朝拜。看到我们时,他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爸,这是英凯。”恬瑜的声音甜得发腻,“我男朋友。”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英先生在哪里高就?”一个胖男人端着酒杯问,眼里带着看好戏的光。

恬瑜抢在我前面回答:“他是作家,正在创作一本关于生死哲学的书。”她面不改色,“所以在殡仪馆体验生活。”

这谎扯得我脚趾抠地。但恬瑜紧紧抓着我的手,暗示我配合。

恬世雄冷哼一声,转向其他客人。这态度明显不过——我不配被他正眼看待。

晚餐时,我被安排在长桌末端,离恬瑜隔着十几个人。她坐在父亲身边,像个被展示的娃娃。偶尔我们目光相遇,她会偷偷做个鬼脸。

“英先生对当前经济形势怎么看?”旁边一位贵妇突然问我。

我叉子上的牛排差点掉下来。正当我绞尽脑汁想搪塞时,宴会厅的灯突然灭了。

黑暗中,我感觉到有人靠近。冰凉的手指划过我的手腕,留下一个小纸团。

灯亮起时,恬瑜依然坐在原处,仿佛从未移动。我借口去洗手间,在隔间里展开纸团:

“阳台见。现在。”

阳台俯瞰重庆夜景,江水如墨,霓虹如星。恬瑜背对着我,裙摆被风吹动。

“无聊死了,是不是?”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恶作剧的笑。

“你为什么说我是作家?”

“总比说你在殡仪馆上班好听。”她耸肩,“上流社会就吃这套,装模作样。”

远处传来烟花声,夜空被点亮一瞬。恬瑜的脸在明灭中显得不真实。

“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她突然问。

“因为一个喷嚏?”

“因为你不属于这里。”她指着脚下的浮华,“就像动物园里闯进一只野生动物,多有意思。”

这比喻让我不舒服:“我是你找的乐子?”

“开始是。”她承认得干脆,“但现在不是了。”

她靠近我,香水味被风吹散,剩下的是昨晚在我出租屋里的洗发水味。这一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真实。

“帮我个忙。”她声音低下来,“等下我会晕倒,你抱我去休息室。”

“什么?”

“照做就是。”她狡黠一笑,“给我爸和那位他想联姻的张家公子演场戏。”

话音刚落,她身体一软,真的向后倒去。我下意识接住她,触手冰凉。

“恬瑜!”我惊呼,声音里的焦急半真半假。

宴会厅的人闻声涌来。我打横抱起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走向休息室。她轻得像片羽毛,呼吸喷在我颈间。

恬世雄脸色铁青地跟来。休息室门一关,恬瑜立刻在我怀里“醒”了。

“演技不错。”她冲我眨眨眼,跳下地。

“胡闹!”恬世雄怒吼,“张公子还在外面!”

“那就让他等着。”恬瑜满不在乎地整理裙子,“反正我有男朋友了。”

“他?”恬世雄指着我,像指着一件垃圾,“你以为我会同意?”

“不需要你同意。”恬瑜笑了,那种熟悉的病娇感又回来了,“就像你当年没经过爷爷同意一样。”

父女俩对峙着,我像个尴尬的道具。这时有人敲门,是张公子——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看我的眼神像在看蟑螂。

“恬小姐没事吧?”他问,目光却落在我身上。

“好多了。”恬瑜突然搂住我的脖子,“可能是被男朋友帅晕的。”

张公子脸色难看地告辞。恬世雄狠狠瞪我们一眼,摔门而去。

休息室只剩我们两人。恬瑜松开我,笑容消失:“戏演完了。”

她走到窗前,背影孤独。

“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吗?”我问,“为什么要装晕?”

她沉默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

“我爸要送我出国。”她轻声说,“下个月。”

回殡仪馆上夜班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恬瑜的话。

“下个月就走,去美国。他连学校都联系好了。”

我说不清心里的感受。两万月薪的工作要没了,但更强烈的是种被利用后的空虚。

小张在值班室打游戏,看到我愣了一下:“凯哥,你今晚真帅。”

我这才想起还穿着那身昂贵的西装。脱掉外套,感觉呼吸顺畅了些。

凌晨两点,监控屏幕一切正常。我翻着恬瑜给的“注意事项”,纸页已经起皱。

手机亮了,是她的消息:“临时新郎,最后一次讲笑话给我听。”

我盯着屏幕,鼻子发酸。打了一行字又删掉,最后发了个最老的段子:

“冰箱里有一根火腿肠和一瓶牛奶,为什么火腿肠死了?”

“为什么?”她秒回。

“因为牛奶过期了(七夕过了)。”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很久,最后发来一串“哈哈哈”,然后是一个地址:“明天下午三点,这里见。”

地址是家私人诊所。

诊所位于一栋老旧居民楼里,招牌小得几乎看不见。恬瑜坐在长椅上,戴着墨镜,像个怕被认出的明星。

“这是哪?”我问。

“帮我个忙。”她摘掉墨镜,眼睛红肿,“我怀孕了。”

我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不是你的。”她看穿我的想法,苦笑,“是那个张公子的。订婚宴那晚他……”

她没说完,但我懂了。富家女的游戏里,总有更黑暗的规则。

“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需要个人签字。”她指着手术同意书,“我爸不能知道。”

我看着那张纸,感觉比两万月薪还沉重。签字栏像无底深渊。

“你可以拒绝。”她说,但眼神在祈求。

我想起昨晚阳台上的她,脆弱真实。这一刻,没有什么富家女和穷小子,只有两个被困住的人。

我拿起笔,签下名字。字迹丑得像爬虫。

手术室的门关上时,我坐在长椅上发呆。这故事从停尸房开始,现在又在诊所继续,像一场荒诞的轮回。

一小时后,恬瑜被推出来,脸色苍白如纸。她抓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发疼。

“英凯,”她声音虚弱,“游戏结束了。”

我送她回我的出租屋,像上次一样。她睡床,我打地铺。但这次,她整夜握着我的手,像怕我消失。

清晨,我被手机震动吵醒。是恬瑜的短信:

“我走了,出国。银行卡留给你,算是奖金。谢谢你的笑话,和那个喷嚏。”

我看向床,空空如也。只有枕头上有根长发,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桌上放着那张信用卡,和一张纸条:

“临时新郎转正失败,但表现优异。后会无期。”

窗外,重庆的雾气又聚拢起来,像从未散过。

我知道今晚去殡仪馆值班时,会习惯性看向那个停尸柜,但不会再有人从里面坐起来。

更新时间:2025-11-06 01: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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