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农重生
“把这门给我泼上漆!我看他这老脸还要不要了!”红星村的一座老屋前,一个黄毛嘴里叼着烟,嚣张地指挥着手下:“记住了,李总有交代,今天必须把这老东西赶出去!”
刺耳的咒骂声中,林卫国浑身发抖地看着自家大门上被泼满红色油漆,几个小年轻随后用白色刷子在上面写下了斗大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李总……李胜利!
那个从他们村走出去的房地产大亨!
三个月前,林卫国的儿子突发重病,急需三十万手术费。走投无路的他,通过同乡介绍,从李胜利的公司借了五万块钱,并用老宅做了抵押。他做梦也没想到,这竟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短短三个月,五万的借款,竟在各种“手续费”、“违约金”的堆砌下,滚成了一笔他倾家荡产也还不清的百万巨债!
今天,就是李胜利派人来收房的日子。
林卫国的心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力。
此时,他突然想起了几天前在村里听到的风言风语。
“听说了吗?李胜利当年能发家,全靠林卫国那傻小子!”
“可不是,76年林卫国从家中土炕里面挖出一整盒银元。听说那银元是他太爷爷当年埋的,为了给子孙留一笔钱。他傻乎乎跑到大队部去上交,结果大队长不在,就交给了会计李胜利。李胜利转头就把银元全吞了!”
“那可是他李胜利的第一桶金啊!”
一时间,无尽的悔恨席卷了林卫国。情绪的痛击,像一记看不见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本已脆弱不堪的心上。他只觉得胸口猛地一窒,一股无法言喻的绞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眼前一黑,林卫国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再也支撑不住,轰然栽倒在地。在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所有的不甘和怨恨都汇聚成了唯一一个念头。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
一阵白光闪过,林卫国猛地睁开了眼。
没有油漆,没有黄毛。
取而代之的,是自家的土炕,和手掌中传来的粗糙触感。
他低下头,一个上了锁的木盒正躺在他在炕头刨开的土坑里。木盒已经有些腐朽,但上面用刻刀精心雕刻的几个繁体字依然清晰可辨:“林氏传家,留与后人。林望德。”
林望德!这正是他太爷爷的名字!
1976年。
他重生了。
林卫国眼中的懦弱和茫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
他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将木盒重新推入坑中,用浮土仔细掩埋,再把炕席铺平,抹去所有痕迹。
他刚做完这一切,院门就被人“砰”的一声推开了。
“卫国!在家吗?”
是李胜利!那个还是红星生产大队会计的李胜利!
林卫国的心猛地一沉。这个老东西怎么来了!
李胜利背着手,带着两个民兵,皮笑肉不笑地走进屋来。
“接到群众举报,你家私藏‘四旧’。我身为大队干部,带人来‘破四旧’。”
李胜利一边说着这话,一边用脚尖踢了踢炕沿的土。
“卫国啊,”他开口道,“年轻人眼光要长远,别为炕里的东西,耽误了以后……”
他顿了顿,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耽误了以后住楼房。”
轰!
林卫国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冰凉。
楼房!
1976年的穷山沟,李胜利这个土包子,竟然会说出“楼房”这个词!
林卫国瞬间明白了——
这个老东西,他也重生了!
林卫国心中一片冰凉,但脸上愈发木讷。
“胜利会计,我真不知道您在说啥。我这土炕睡了快二十年了,要是里面有‘四旧’,我还能不知道?我要是真能在炕里挖到宝贝,还不第一时间向大队长汇报?”
他提到“汇报”两个字时,李胜利的眼皮跳了一下。
林卫国心里在冷笑。
前世,他林卫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挖出盒子后,他马上拿着这个“四旧”,跑去大队部,想向大队长汇报。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大队长刚好去公社开会,只有李胜利这个会计一个人在办公室里。
李胜利热情地接待了他,拍着胸脯说:“卫国啊,有啥事跟我说也一样,都是为集体做贡献。我回头就跟大队长汇报!”
他这个傻子,就真的信了,一五一十,把挖出盒子的时间、地点、过程,全跟李胜利这个会计交待了!
李胜利这个老东西,就是捏着他前世的这份“坦白”,才在重生的第一时间,如此精准地直奔土炕而来!
李胜利见林卫国揣着明白装糊涂,脸上的假笑也挂不住了。
重生的李胜利知道,这盒银元,是他未来的根基,是他成为人上人的起点!
他绝不能让林卫国这个傻小子给截胡了!
“林卫国!”李胜利的声音沉了下来,“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主动上交,是人民内部矛盾。私藏不报,性质可就变了!”
他一挥手,身后的两个民兵“哗啦”一声,上前一步,黑洞洞的枪口隐隐对准了林卫国。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换做前世,林卫国早就吓得跪地求饶了。
但现在,林卫国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胜利会计,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是怀疑我的阶级觉悟?”
林卫国不退反进,挺直了腰杆:“您要是不信,您现在就搜!您要是能从我这土炕里搜出哪怕一个铜板,我林卫国当场认罪!”
他赌李胜利不敢!
私闯民宅、无故抄家,这要是捅出去,李胜利这个会计吃不了兜着走。
李胜利死死地盯着林卫国,他没想到,这个老实巴交的傻小子,竟然变得如此扎手!
他当然不敢搜。
他要是真带人把林卫国的炕给刨了,结果什么都没有——林卫国的话,几乎可以证实,东西已经被转移了——那他这个会计的职务就保不住了。
“好,好,好!”李胜利连说三个“好”字,满身的肉都在哆嗦。
“林卫国,你觉悟高!你骨头硬!”他恶狠狠地一甩手:“我们走!”
看着李胜利吃瘪的背影,林卫国眼中没有丝毫得意。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李胜利这种人,明着不行,一定会来暗的。
果不其然。
傍晚,李胜利一个人溜达了过来。这次他没带人,脸上也没了白天的嚣张,反而多了一丝阴冷的笑意。
他也不进屋,就靠在林卫国家的院门上,手里“啪啪”地拍着一本账本。
“卫国啊,白天人多,说话不方便。”李胜利慢悠悠地开口,“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是干啥的。”
林卫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呢,是大队的会计,”李胜利翻开账本,用笔杆敲了敲,“全大队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每天谁出了多少工,谁该记多少分,可都是我这支笔说了算。”
他抬眼盯着林卫国:“我这人吧,眼神不太好,手也容易抖。这笔要是记歪了,你林卫国全家,出工十分,可能就变成一分了。你说,这可怎么办?”
工分,在1976年,就是林家全家人的命。工分不够,年底分不到足额的口粮,这个冬天,一家人就得活活饿死!
李胜利这是要用他手里的账本,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林家全家逼上绝路!
林卫国的父母听到这话,吓得脸都白了,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老两口冲过来,拉着林卫国的袖子,声音都在发颤:“卫国,这……这可怎么办啊!”
林卫国面色不变,扶住父母,声音沉稳得可怕:“爸,妈,别慌,回家。”
他看都没看门口耀武扬威的李胜利一眼,就这么搀着父母,平静地回了屋。
“砰”地一声关上院门。父母的哀嚎声和眼泪刺痛了他的心,但他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他眼神幽深地倒了杯水,内心的恨意却在翻腾。
李胜利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他吃准了林卫国是个老实孝顺的人,一定会为了父母的口粮而屈服。他就是要用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法子,来逼林卫国交出银元。
第二天上午,林卫国推出了家里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径直朝着公社的方向骑去。
李胜利想用村里的“土规矩”困死他,那他就用上一级的“土政策”来压死李胜利!
前世的记忆中,李胜利这个会计当得并不安稳。他仗着自己管账,经常肆意涂改账目,导致队里的生产成本年年全公社最高。
公社主管农业的王干事,是个新上任的“实干派”,几次在大会上因为“财务混乱”不点名地批评过红星大队,李胜利正是王干事的剑锋所指。
王干事就是林卫国的机会!
林卫国骑车压了半个多钟头的土路,终于到了公社大院。
他没去办公室,而是直奔后院的宿舍区。
他知道,王干事中午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果然,刚到宿舍楼下,就碰上了端着饭盒准备回屋的王干事。王干事三十多岁,戴着眼镜,一脸精干。
“同志,你找谁?”王干事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王干事您好,”林卫国一个箭步上前,姿态放得又低又诚恳,“我是红星大队的社员林卫国。我、我有重要的思想和生产建议,想向您汇报!”
“红星大队?”王干事眉头一皱,想起了那个账目混乱的队。“汇报思想?你应该找你们大队长嘛。”
“我找了大队长,他去公社开会了,是李胜利会计接待的我。”林卫国立刻露出“苦恼”和“委屈”的神色。“可李会计听我说完,立刻指责我,说我的想法是‘投机倒把’。他还威胁我,说要在账本上动手脚,让我全家拿不到工分!”
“哦?”王干事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他敢这么威胁你?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想怎么‘投机倒把’?”
王干事一问,林卫国就知道这事儿成了。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王干事,您是实干的领导,您肯定懂!”林卫国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一张卷得皱巴巴的烟盒纸。
他蹲在地上,把烟盒纸展开,上面用烧黑的木炭画着一幅简陋但清晰的布局图。
“王干事,您看。”林卫国指着图,“俺们红星队产量低,是因为地不行,人也穷。但咱们村西口那片荒塘和旁边的坡地,没人要,队上也嫌是累赘。”
王干事点了点头,那片荒地的确是老大难。
“我的想法是,把荒地和荒塘连起来搞生态养殖!”
“生态养殖?”王干事愣住了,这词儿他听都没听过。
“对!”林卫国眼中放光,用上了前世学来的知识,“我们在坡上种桑树,桑叶喂蚕。蚕沙和废水排进鱼塘喂鱼。等鱼长大了,鱼塘底下的淤泥,又是桑树最好的肥料!”
“这叫,桑基鱼塘!一环扣一环,废物利用,生生不息!”
王干事倒吸一口凉气!
他虽然不懂具体技术,但他听懂了!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不浪费一点东西,就能同时产出蚕丝、鱼、桑葚!
这是多大的政绩!
他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这哪里是个普通的农村社员?这分明就是个被埋没的农业技术人才!
“李胜利这个老顽固!”王干事一拍大腿,“这么好的想法,他敢说是‘投机倒把’?他这是思想僵化!”
王干事越想越激动。
“林卫国同志!”王干事一把拉起林卫国,“你这个想法非常好!非常及时!这才是真正为集体着想,为国家增产!”
他当场拍板:“这件事,公社批准了!我特批你这个项目,作为公社的‘农业试点’,你,林卫国,全权负责!”
“公社还会特批给你们项目一百斤口粮和一批工具,你拿着条子,直接去领!”
“至于你的工分,”王干事冷笑一声,“你现在是为公社搞试点,谁敢扣你的工分,就是跟我王某人过不去,就是跟公社的决议过不去!”
林卫国要的就是这句话!
“谢谢王干事!我保证完成任务!”
林卫国揣着王干事亲笔批的条子,心中大定。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骑着车,先去了公社的粮站和工具站,把王干事特批的口粮和铁锹、镐头、独轮车都领了出来。
当林卫国推着堆得冒尖的独轮车,车上装着白花花的面袋子和崭新农具回到村里时,整个红星大队都炸了锅!
“天爷!那不是林卫国吗?他哪来这么多粮食?”“还有新农具!这可是多少工分都换不来的好东西!”
李胜利正在大队部盘算着怎么把林卫国彻底踩死,听到消息,脸色一沉,立刻冲了出来。
他堵在林卫国的车前,阴狠地盯着他:“林卫国!你好大的胆子!敢偷盗公社的财产?!”
林卫国看都没看他,把车一停,从怀里掏出那张条子,高高举起,朗声对所有围观的村民说道:“各位叔伯婶子!我手里的,是公社王干事亲笔批的条子!我提的‘桑基鱼塘’项目,已经被公社定为‘农业试点’!王干事让我全权负责!这些粮食和工具,都是公社特批给这个项目的!以后谁跟着我干,不仅工分一分不少,年底还能多拿分红!”
这话一出,李胜利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做梦也没想到,林卫国竟敢越过生产大队,直接跑到了公社!
“你……你伪造公文!”李胜利色厉内荏地吼道。
“伪造?”林卫国冷笑一声,“李会计,这上面有王干事的红印章,你可以亲自去公社问!不过,王干事也说了,谁要是阻挠公社的试点项目,就是跟公社的决议过不去!”
村民们一听,看李胜利的眼神都变了。
李胜利气得浑身发抖!他当着全村人的面,被一个毛头小子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知道自己斗不过公社的条子,李胜利立刻想到了去搬救兵。
他恶狠狠地瞪了林卫国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冲回大队部,抓起一台手摇电话机,拼了命地摇了起来:“给我接县供销社!我找周大海主任!十万火急!”
林卫国看了看李胜利离去的背影,没有理会,推着车,在村民们敬畏的目光中,径直走向了村西的荒塘。
他父母也跟了过来,激动得满脸通红。“卫国……这,这都是真的?”
林父颤抖着手,摸着崭新的铁锹,这可是宝贝!
“爸,妈,你们放心。从今天起,没人能再克扣咱们的口粮。”林卫国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把粮食和工具推进了荒塘边一个废弃的茅草棚里。
王干事的条子就是尚方宝剑。林卫国当即宣布:“叔伯们,公社特批的项目,今天就开工!但凡来帮忙的,按足额工分记,鱼塘见了红,人人有分红!”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观望的村民们“轰”一下围了上来。
“卫国,俺跟你干!”“算我一个!有力气!”
一时间,荒塘边热火朝天,村民们的热情空前高涨。
李胜利在大队部听着外面的动静,气得把搪瓷缸子都摔碎了。“反了!都反了!”他死死攥着电话听筒,等着他小舅子来救命。
2 鱼塘风云
半天功夫不到,一辆自行车,驮着一个挺着肚子的胖子,“嘎”一声刹在了荒塘边。来人正是县供销社采购科主任,周大海。
李胜利像是见了亲爹,连滚带爬地迎上去:“小舅子,你可来了!你快看,这林卫国私设公堂,拉拢人心,这还了得!”
周大海背着手,官威十足地“哼”了一声。他是李胜利的一张底牌,也是重生的李胜利敢和林卫国博弈的一个依仗!
周大海走到热火朝天的工地上,清了清嗓子,尖声道:“都停下!停下!干什么呢?!”村民们被他一吼,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周大海挺着肚子,用鼻孔看人:“谁是林卫国?公社的试点项目?谁批准的?我怎么不知道!我告诉你们,你们这个项目,用的农具来源不合规!”
李胜利随即得意地笑了起来:“林卫国,听见没?周主任说不合规!还不快把公社发的农具都交出来!”他以为,他小舅子一出马,林卫国就得跪。
林卫国擦了擦手上的泥,缓缓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没看李胜利,而是径直走到了周大海面前,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周主任,是吧?”
周大海一愣,被这小子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你……你想干什么?”
“周主任,这是公社的项目。您一个县供销社的主任,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点?”
“你!”周大海没想到这泥腿子敢顶撞他,“你什么态度!我这是在检查集体财产安全!我怀疑你们投机倒把!”
“说起投机倒把,”林卫国笑了,“我倒有件事,想跟周主任请教请教。我听说,您去年从山东进的那批化肥,账目……好像不太平啊。”
周大海脸上的肥肉猛地一颤!“你……你胡说什么!”
林卫国微微一笑,眼神却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我可没胡说。我听说,上面最近要严查化肥‘串货’和倒卖的问题,特别是那批山东货,您那账目……怕是经不起查吧?”
“轰!”周大海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这件事,是他的死穴!除了李胜利,不应该有第二个人知道!
林卫国冷冷地看着他煞白的脸,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前世,林卫国虽然窝囊,却不是聋子瞎子。他清楚地记得,下个月,上面会安排一次突击检查,周大海和李胜利合谋倒卖化肥的事情将东窗事发。
周大海因为账目混乱,直接被撸了下去,李胜利虽然靠着精明躲过一劫,但也元气大伤。
这件丑闻,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
这件丑闻,是他林卫国身为重生者,手中握着的一把刀!
周大海看着林卫国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林卫国……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连自己的老婆都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谁?!
“你……”周大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
周大海的冷汗顺着肥肉流进了后脖颈,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这个秘密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周大海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这件事一旦捅出去,他不仅主任的位子保不住,下半辈子都得在牢里过!
林卫国看都没看他,而是转向了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的李胜利。李胜利也没想到,自己重活一世,身后的一个重要依仗竟然被这小子一句话就给捏住了!
“李会计。”林卫国淡淡地开口。
李胜利一个激灵。
“周主任是县里的大忙人,不能总为咱们村的这点小事操心。”林卫国慢悠悠地擦着手上的泥:“我看,为了让周主任放心,也为了让公社的试点项目顺利进行,咱们大队的账本,是不是该换个人保管了?”
李胜利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做梦!”李胜利嘶吼道,“红星大队的账本,只许我一个人碰!”
林卫国不理他,只是看着周大海,笑道:“周主任,您说呢?”
周大海腿肚子都在转筋。他现在哪还管李胜利是谁?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能一句话毁了他!
他猛地转身,一巴掌扇在李胜利的脸上!
“啪!”这一巴掌,把李胜利和所有村民都打懵了。
“李胜利!你昏了头了!”周大海指着姐夫的鼻子破口大骂,“林卫国同志是为了集体增产,你这个当会计的,不支持就算了,还敢在背后使绊子?!你这个会计是不是不想干了!”
李胜利捂着脸看着他:“小舅子,你……”
“闭嘴!”周大海一声暴喝,转头对林卫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卫国同志……不,卫国老弟。你说的对!这个项目是公社的试点,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我这个当姐夫的,今天就大义灭亲!”他扭头对李胜利吼道:“还不快把队里的账本交出来,交给卫国同志保管!你要是敢耽误了公社的项目,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李胜利浑身冰凉。他知道,他输了。在自己的命运和他姐夫的饭碗之间,周大海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李胜利的眼神怨毒地盯着林卫国,仿佛要活吃了他。但他不敢不从。
周大海那个雷,要是爆了,他也得跟着完蛋!
“好……好……”李胜利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给!”他当着所有村民的面,屈辱地回了大队部,然后捧来了账本。
林卫国在全村人的注视下,接到手里。
“爸,妈。”他回头喊了一声。林父林母激动地走了过来。
“从今天起,鱼塘的账目,由你们二老管。我,只负责技术和监督。”林卫国的话,掷地有声!
村民们先是一惊,随即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好!!”“卫国!好样的!”
李胜利看着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他踉踉跄跄地走了,连他小舅子周大海什么时候溜的都不知道。
……
李胜利的账本被夺了,但他这口气咽不下去。第二天,林卫国的工地边,就多了一个“软武器”。
李胜利那八十多岁的老娘,一屁股坐在鱼塘的工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天抢地。
她头发散乱,满脸褶子挤在一起,声音嘶哑尖利,穿透力十足。
“没天理了啊!林卫国这个黑心肝的,要逼死我老婆子啊!他夺了我儿子的账本,断了我们全家的活路哇!老天爷啊,你怎么不降个雷劈死他啊!”
工地上,村民们刚燃起的干劲,一下子就被这哭嚎给浇灭了。
在70年代的农村,把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逼成坐地炮,你再有理,唾沫星子也能把你淹死。林卫国的父母脸色煞白,想上去劝,又不敢。
李胜利远远地站在一棵老槐树下,背着手,嘴角挂着一丝阴冷的笑。
他要用他老娘,把林卫国的名声彻底搞臭!
林卫国看着这个“软武器”,心中毫无波澜。对付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他停下手里的活,不急不躁地走到老太太面前。“婶子,您儿子李胜利不孝顺您,您跟我这儿哭也没用啊。”
老太太哭声一顿,抬头骂道:“放屁!我儿子孝顺得很!就是你这个小畜生害的他!”
“他孝顺?”林卫国笑了,“他孝顺,会看着您八十多岁了,还让您来这工地上撒泼打滚?他要是真孝顺,现在就该把您背回家,给您端茶倒水,而不是躲在那边看热闹!”
林卫国的手,猛地指向老槐树下的李胜利。
村民们的目光“唰”地一下全看了过去!李胜利的笑容僵在脸上,没想到林卫国敢当众揭穿他!他老娘也愣住了,一时间忘了词儿。
林卫国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他转身跳上一块大石头,对着所有村民朗声道:“叔伯婶子们!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李老太太是长辈,咱不能动她。但她在这儿闹,耽误的是咱们全村人吃饭的工程!李胜利想让咱们都饿肚子,咱们能答应吗?!”
“不能!!”村民们被激起了怒火。
“好!”林卫国大手一挥,“李老太太也是咱们村的长辈,咱们都得‘孝顺’她!”
他转头看向工地外围观人群里,几个看热闹看得最起劲的老太太。“几位大娘,李婶子一个人在这儿哭,多孤单啊。你们都是她的老姐妹,快去‘劝劝’她,陪她一起‘聊聊’!”
那几个老太太一愣,随即明白了林卫国的意思。
林卫国又补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鱼塘项目,是集体的。但凡是支持项目、维护生产的,年底的分红,我林卫国保准一分不少!要是谁家故意捣乱……那对不住,集体挣的钱,也没他家的份!”
这话一出,那几个老太太眼睛瞬间就亮了!
“哎呀,老姐姐,你这是干啥呀!快起来!”
“胜利他娘,你儿子不争气,你可不能耽误大家伙啊!”
“就是啊,这鱼塘可是王干事批的!你这是在跟公社作对啊!”
七八个老太太瞬间从看热闹的人群里冲了出来,你一言我一语,拉胳膊的拉胳膊,拽腿的拽腿。
李胜利他娘哪见过这阵仗?她撒泼,这帮老太太比她还会撒泼!
“你们……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哎哟,老姐姐,你别动,地上凉,我们扶你起来!”
“就是就是,咱们去胜利家聊!”
李胜利的老娘被一群“好姐妹”簇拥着,硬生生给“请”回了家。
这,就是以魔法打败魔法!
李胜利在树后看得目眦欲裂,他没想到,林卫国连他这一招也给破了!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一屁股坐在炕上,眼神阴鸷。他重活一世,本以为能凭借先知先觉,将林卫国和这个村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可他万万没想到,林卫国也重生了!而且,处处压他一头!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李胜利猛地一拍炕桌。他必须动用他最大的底牌了。
……
三天后,鱼塘的挖掘工作刚进入正轨,两辆汽车“嘎”地一声停在了村口。一辆是绿色的“北京吉普”,另一辆是印着“XX县农机站”的卡车。
李胜利第一个冲上去,满脸谄媚地拉开吉普车门。一个穿着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板着脸走了下来。他就是县里主管农业的赵副县长。李胜利的“人脉”!
“赵县长,您可算来了!”李胜利点头哈腰,“您快看,就是那个荒塘!”
赵副县长背着手,根本不看他,而是径直走向工地。
公社的王干事也闻讯赶来,一看这阵仗,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迎上去:“赵县长,您怎么亲自来了?”
赵副县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王干事,你就是这么抓生产的?”他一指热火朝天的鱼塘:“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王干事一愣:“这……这是公社批准的桑基鱼塘试点项目啊……”
“试点?”赵副县长拔高了声音,带着一股浓重的批判腔调:“我看,这是资产阶级新富农思想的回潮!在集体土地上搞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挖集体的墙角,肥了个人的腰包!这是在长资本主义的苗!”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王干事和所有村民的脸“唰”地一下全白了!
在1976年,这罪名,是要掉脑袋的!
李胜利得意地站在赵副县长身后,挑衅地看着林卫国。
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赵副县长手一挥,对跟着他来的卡车司机和民兵命令道:“把现场给我封了!项目立刻停工,接受调查!”
不多时,吉普车扬起一阵黄土走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村民和李胜利得意猖狂的笑声。
村民们看林卫国的眼神变了,充满了恐惧和躲闪。
林卫国的父母更是瘫软在地上,面如死灰。“完了……这下全完了……”
林卫国站在被查封的工地上,面色平静,心中却在冷笑。他知道,李胜利这是狗急跳墙了。他平静地安抚了父母,在村民们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扛着锄头回了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林家死气沉沉,晚饭一口都没动。
林母的啜泣声断断续续,林父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
“卫国啊,鱼塘的事就别干了吧……”林父声音沙哑地开口。
“爸,”林卫国打断了父亲的问话,“你和妈安心睡觉,这事,我来处理。”
等二老睡下后,林卫国关上了房门。他坐到桌前,点亮了那盏小小的煤油灯。豆大的火光映着他幽深的眸子。
赵副县长……前世,他可太熟悉了。
就在几年后,因为一场暴雨,县里的七里河水库出现了重大险情,引发了上级对水库工程质量的彻查。最终查出,当年负责修建水库的赵副县长,在采购钢筋水泥时,贪污了高达数万元的工程款。
这件事当时闹得人尽皆知,赵副县长也因此锒铛入狱,成了全县的反面典型。
而现在,是1976年。这个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林卫国铺开一张信纸,蘸了蘸墨水,开始一笔一划地写一封匿名的举报信。
他没有直接指控赵副县长贪污。在1976年,这种没有实证的指控,只会让他自己先被当成疯子抓起来。
他写的,是“隐患”。是只有他这个重生者才知道的、足以让上级部门立刻警觉的工程质量隐患!
“致地区水利局领导:我是一名参与过七里河水库建设的老工人,出于对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担忧,现向您反映一个重大问题。当年修建过程中,赵副县长曾力主更换建材,导致后期水库坝体使用的部分水泥标号和钢筋规格疑似不达标。近期我路过水库,发现3号闸口附近的坝体在雨水冲刷下已出现细微裂缝,恐有溃坝风险,恳请上级派专家复查,防患于未然!”
林卫国写得很慢,字字斟酌。他不需要提供证据,他只需要提供一个让上面有理由派调查组下来的线索。
对水利局那些专家来说,“溃坝风险”这四个字,比任何指控都重要!写完后,他没有立刻封口,而是将信纸小心折好,揣进怀里。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林卫国就敲开了公社王干事的家门。
王干事一夜没睡,正愁得唉声叹气,见林卫国来了,更是愁上加愁:“卫国啊,你……唉!鱼塘的事儿难办了!我这个干事估计也要干到头了!”
林卫国不答话,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放在桌上。“王干事,这是我一个曾在七里河水库干过的远房亲戚托我转交的举报信。事关赵副县长负责过的工程。他胆子小,不敢自己送。”
王干事狐疑地拿起信,只看了两行,手就剧烈地抖了起来!“这、这……”他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林卫国,“这是真的?!”
“我不知道,”林卫国面不改色,“我只知道,赵副县长要是倒了,我们村的鱼塘就活了,你也不用愁丢官的事了。”
王干事死死捏着那封信,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卫国,”他一咬牙,“你那亲戚,信得过吗?”
“人命关天的事,您说呢?”
王干事不再犹豫,猛地将信揣进中山装的内兜:“你回去等消息!”
风暴,来得比林卫国预想的还要快。
仅仅两天后。那辆绿色的“北京吉普”又开进了村子,但这一次,车子几乎是漂移着停在了鱼塘边。赵副县长第一个跳下车,脸色白得像纸,头发也乱了。他看都没看迎上来的李胜利,而是径直冲到提前在鱼塘等候的王干事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都在发颤:“王干事啊!是我官僚主义了!是我没有深入调查!”
李胜利的笑,僵在脸上。
赵副县长转身,对着所有旁观的村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同志们!桑基鱼塘这个项目,是好事!之前是我调查不周,被某些思想僵化、恶意举报的坏分子给蒙蔽了!”
他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李胜利。
李胜利差点跪在地上,魂都吓飞了!
“赵、赵县长,我……”
“你什么你!”赵副县长厉声喝道,“李胜利!你身为大队会计,不思进取,反而恶意阻挠集体生产!我看你这个会计,是不想干了!来人!把封条给我撕了!立刻复工!”
赵副县长几乎是吼完了这几句话,然后看都不敢看林卫国一眼,钻进吉普车,一溜烟地跑了。
鱼塘边死一般的寂静。
村民们看向林卫国的眼神,已经从同情,变成了敬畏!
“扑通”一声。李胜利彻底瘫倒在泥地里,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最大的靠山,指望不上了。
王干事快步走到林卫国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卫国同志!你受委屈了!我……我立刻回公社!我必须马上把鱼塘的情况,向公社党委汇报!”
他转过身,对着在场所有村民大声宣布:“大家放心!鱼塘项目是公社的重点工程!大家复工吧!”说完,他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往公社狂奔而去。
李胜利依然瘫在地上,却没有一个村民上前去扶。
大家不傻,天,真的变了。
人们绕过他,默默地扛起锄头,重新走向鱼塘。
当天下午,公社党委紧急召开了会议。
王干事在会上详细汇报了红星大队会计李胜利如何“恶意阻挠集体生产”、“威胁社员”的恶劣行径。党委的同志们听了汇报,都觉得性质严重。
王干事趁热打铁,补充道:“这个鱼塘方案是‘科学可行’的,并且已经得到了公社的批准。李胜利的行为,属于公然对抗公社决议!而且,我严重怀疑他利用会计的职务之便做假账,建议公社立刻派人彻查!而现任红星大队大队长用人失察,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公社党委随即统一了意见:“李胜利这种干部,思想僵化,作风霸道,必须严肃处理!必须立即彻查账目!大队长也要一并处理!”
第二天一早,红星生产大队的大喇叭“刺啦”一声,突然响了起来。
“喂喂!全体社员请注意,全体社员请注意。现播送公社党委最新决议。”
正在地里的村民们全都停下了活计。
李胜利在家中,心脏猛地一颤。
“……红星生产大队会计李胜利,思想僵化,作风恶劣,恶意阻挠集体重点生产项目,并涉嫌利用职务之便制造假账、侵吞集体财产。经公社党委研究决定:暂停李胜利一切职务,即刻起配合公社调查组进行财务审查!原红星生产大队队长,疏于监管、识人不明,即日起免去其大队长职务,深刻反省!为确保‘桑基鱼塘’试点项目的顺利进行,公社党委决定,任命林卫国同志,暂代红星大队管理工作,全权负责鱼塘项目!望全体社员,积极配合,抓紧生产……”
广播的内容,一遍又一遍地在村子上空回荡。
李胜利家传来“哐当”一声砸碎碗筷的巨响。“财务审查”这四个字,彻底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林卫国家,林父林母站在院子里,听着广播,热泪盈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广播声还在回响,林卫国站在鱼塘边,面色平静。他知道,从今天起,他林卫国,才算在这个村子,站稳了脚跟!
接下来的几个月,林卫国全身心扑在了鱼塘项目上。
他从公社请来了技术员,搞出了科学的饲料配比,鱼苗长得飞快。而李胜利,则彻底成了过街老鼠,连门都不敢出。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倒了,只能把一切归咎于林卫国这个“扫把星”。
林卫国没有再管他。他知道,李胜利已经是一条死狗。
他想起了自己挖到的那盒银元。
1976年,任何私藏、买卖贵金属的行为都可能被定罪,轻则没收,重则吃枪子。政策一天不明朗,这盒银元就一天是催命符。
月黑风高的一夜,林卫国悄悄关上了房门。他将那只木盒,用油布裹了十几层,埋在了炕下最深处。
他要等。等那个春风吹遍大地的时代到来。
3 银元变现
光阴荏苒,几年时间一晃而过。
村西口那片曾经无人问津的荒塘,如今早已大变样。一口口新挖的鱼塘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岸边的桑树长得郁郁葱葱。每到收获季,从鱼塘里捞出的活鱼装满了一筐又一筐,社员们单靠年底分红,就赚得盆满钵满,家家户户的日子都红火了起来。
林卫国,也从“暂代管理工作”的毛头小子,成了全村人公认的主心骨。村民们没人再叫他“卫国”,而是毕恭毕敬地称呼一声“林队长”。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李胜利的彻底潦倒。他被撤职后,几次想翻身,但人心已失,没人再信他。加上他儿子不争气,在外面惹是生非,几年下来,家底被败得一干二净。他整日唉声叹气,看林卫国的眼神也越发怨毒。
林卫国对此毫不在意。几年间,他一面带领全村脱贫,一面冷眼观察着时代的风向。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等的那个机会,快要来了。
1982年,一股强劲的改革春风终于吹遍了神州大地。新颁布的法律明确肯定了个体经济的价值,为个体户打开了一道政策的口子。紧接着,为了甩掉包袱、搞活经济,全国各地开始试点推行针对集体企业的经营承包。这项政策允许个人或家庭,去承包那些长期亏损、经营不善的集体小厂或店铺。
听到广播里传来政策消息的那一刻,正在鱼塘边检查工作的林卫国,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知道,他埋在炕下的那些银元,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但如何将银元换成现金,并且不引人怀疑,是个大问题。他需要一个完美的身份作为掩护。
林卫国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老上级,王干事。
当年的王干事,因为“桑基鱼塘”这个试点项目政绩斐然,早已被提拔为了镇上的副镇长,主管经济。
林卫国带上两条鱼塘里最新鲜的肥鱼,骑着自行车来到了镇政府大院。
“王镇长!”
王副镇长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一见林卫国,立刻热情地站了起来:“卫国同志,你可是稀客啊!快坐!”
几年过去,王副镇长对这个有能力、有头脑的年轻人愈发欣赏。
两人寒暄了几句,林卫国便直入主题:“王镇长,我今天来,是想向您汇报个新思想。”
“哦?”王副镇长饶有兴致地推了推眼镜,“说来听听。”
“现在政策好了,允许搞活经济。我们村的鱼塘项目已经上了正轨,我想趁着这股东风,再为集体做点贡献。我听说,咱们镇上的废品收购站,因为经营不善,一直亏损,快要关门了?”
王副镇长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可不是嘛。那地方死气沉沉,一年到头收不上来几斤废铜烂铁,年年都要镇里补贴,是个老大难了。”
林卫国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立刻说道:“王镇长,我想把这个废品站承包下来!”
“什么?”王副镇长愣住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要承包那个烂摊子?”
林卫国一脸诚恳:“王镇长,我觉得这个事能干!现在政策活了,大家手里淘汰下来的旧东西会越来越多。而且,收废品走南闯北,消息灵通,也能帮咱们镇里多看看外面的路子嘛。”
王副镇长沉吟起来。林卫国的能力他是亲眼见证过的,一个荒塘都能被他盘活成全镇的明星项目,这个废品站,说不定在他手里真能起死回生。更重要的是,如果林卫国能把这个亏损的包袱变成盈利的典型,那也是他自己的一项重要政绩。
“你有把握?”王副镇长问道。
“没干之前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但总得试试。总比让它一直亏损,拖累镇里强。而且我保证,承包之后,不仅不要镇里一分钱补贴,每年还按时上交承包金。”
“好!”王副镇长猛地一拍桌子,“卫国,我就欣赏你这股闯劲!这件事我给你开绿灯!你回去写一份详细的承包方案,我拿到会上去拍板!”
有了王副镇长的支持,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
几天后,林卫国承包镇废品收购站的消息,在红星村激起了千层浪。
村民们大多不理解。放着好好的“林队长”不当,去当一个收破烂的?
“卫国这是咋想的?”
“捡破烂能有啥出息?”
已经彻底沦为村里边缘人的李胜利,听到这个消息后,在家里狂笑起来:“报应!这就是报应!我以为他有多大能耐,原来就是个捡破烂的命!哈哈哈哈!”
对于外界的种种议论,林卫国一概不理。
他用最快的速度办完了所有手续,正式接手了那个院子里杂草丛生、仓库里空空如也的废品收购站。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收购站彻底打扫干净,然后挂上了一块崭新的牌子——“红星再生资源回收站”。
接着,他拿出自己这几年攒下的一点积蓄,一部分用来聘请了两个退伍回乡的年轻人当伙计,这两个人身手好,脑子也活泛,能帮他处理不少杂事;另一部分,则用来买了一辆半旧的解放牌卡车。
在80年代初,一辆卡车,对于一个乡镇来说,绝对是惊人的大家伙。
当林卫国开着这辆喷着“红星回收”字样的卡车回到村里时,所有质疑和嘲笑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村民们这才明白,林卫国要干的“收破烂”,和他们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废品站的生意步入正轨,仓库里的废铜烂铁一天天堆积起来,林卫国的心思却早已飞出了这个小小的院子,飞向了自家土炕下面的那盒银元。
万事俱备,只欠一个能将银元安全变现的“东风”。
他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渠道,一个远离故乡、不会走漏风声的大码头。思来想去,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名字,渐渐清晰起来。
村里的刘爷爷。
这位刘爷爷是村里的老革命,解放前参军,后来转业留在了北京的一个机关单位。虽然几十年没回过村子,但逢年过节,总会托人给村里捎些北京的特产。林卫国小时候,还吃过他捎回来的“大八件”点心。
前世,林卫国只是个浑浑噩噩的庄稼汉,从未想过去攀这层关系。但现在,刘爷爷这条线,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在北京这个“大码头”搭上话的门路。
一个周末,林卫国以“去县城了解废品行情”为由,辗转打听到了刘爷爷在北京的通讯地址。他决定走一趟北京。
出发前一天,他开着卡车,以“回家拿几件换洗衣裳,跟父母告个别”为由,在傍晚时分回到了村里。
夜深人静,等父母都睡熟之后,他悄无声息地刨开了炕底的深坑,将那只包裹着厚厚油布的木盒整个抱了出来。他将木盒小心地放进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沾满油污的半旧铁皮桶底部,又用破布和生锈的链条压在上面,伪装得天衣无缝。
第二天清晨,林卫国辞别父母,开着车回到镇上。两名伙计早已等候在那里,七手八脚地将仓库里的废铁装上车斗,也将那个藏着秘密的铁皮桶,淹没在了货物的最底层。
卡车“轰隆隆”地驶出小镇,奔向那条通往首都的漫长公路。
几天后,满身风尘的林卫国终于抵达了北京。按照地址,他在一个老旧的大院里,找到了刘爷爷的家。
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
“您是……刘爷爷?”林卫国试探着问。
刘爷爷看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有些疑惑:“你是?”
“刘爷爷,我是红星村的,我叫林卫国,我爸是林满仓!”
“林满仓的儿子?”刘爷爷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刻板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哎呀!快,快进来!”
乡音难改,一声“林满仓的儿子”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刘爷爷热情地把林卫国迎进屋,又是倒水又是拿水果,详细地问起了村里这几十年的变化。
林卫国恭敬地回答着,将自己承包废品站、这次来北京是想联系一家钢铁厂卖废铁的事情,半真半假地说了一遍。
酒过三巡,眼看时机差不多了,林卫国状似无意地提起:“刘爷爷,我收破烂的时候,偶尔也能收到一些民国时候的旧东西,像什么老花瓶、旧钱币之类的。您见多识广,知不知道北京城里,有谁喜欢捣鼓这些玩意儿?”
刘爷爷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子,可问对人了!”
他放下酒杯,指了指里屋:“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对正经事不上心,就喜欢瞎倒腾这些老物件!天天往潘家园那个旧货市场跑,花了不少冤枉钱,还说这是‘收藏’!”
正说着,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年轻人从里屋走了出来,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
“爸,我听您说潘家园?”年轻人开口了。
“小军,你来得正好!”刘爷爷招了招手,“这是你林叔的儿子,卫国。从咱们老家来的。他刚才还问我,谁喜欢老钱币呢。”
年轻人目光转向林卫国:“你手里有老钱币?”
林卫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平静地说道:“我车上拉了一车废铁,里面混了点乡下收上来的‘老玩意儿’。本来想着卖完废铁,就顺道去潘家园旧货市场碰碰运气。既然您也懂行,不如帮我掌掌眼?”
听到这话,年轻人刘军开始上下打量起林卫国。这个从老家来的年轻人,穿着朴素,神情平静,既没有乡下人的拘谨,也没有二道贩子的油滑,倒让他有些看不透。
“行啊,”刘军嘴角一翘,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我正好闲着,就去瞧瞧。”
刘爷爷看两个年轻人对上了话,也乐呵呵地跟着掺和:“走,都去看看,我也瞧瞧热闹。”
三人一同来到院外。
林卫国指了指院外卡车的车斗深处:“东西在最下面的一个铁皮桶里。”
刘军手脚麻利地爬上车斗,开始往外扒拉废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那个沾满油污的铁皮桶给拖了出来。
“哐当”一声,铁皮桶被扔在地上。
刘军用脚踢了踢桶壁,然后示意林卫国打开。林卫国找来一根撬棍,将桶盖撬开,露出了里面一堆破布和生锈的链条。
“东西在布下面。”林卫国淡淡道。
刘军弯下腰,伸手将那些脏兮兮的破布和链条一把抓了出来。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一个古朴的木盒,正静静地躺在桶底。盒子的样式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典型的民国货。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有些急促。
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捧了出来,放在一块还算干净的地面上,然后缓缓地打开了盒盖。
刹那间,一整盒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元,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出炫目的白光,几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就连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刘爷爷,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元堆在一起。
刘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盒里的银元,脸上那种大院子弟特有的倨傲和散漫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痴迷的狂热。
他颤抖着手,拿起一枚银元,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凑到嘴边轻轻一吹,然后放到耳边细听。那清越悠长的嗡鸣声,让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好东西……都是好东西!”他喃喃自语,又接连拿起好几枚查看,每一枚的品相都无可挑剔。
过了许久,他才强行压下内心的激动,抬起头,重新审视着林卫国,眼神变得无比复杂:“这些……你打算怎么出?”
“您开个价。”林卫国将皮球踢了回去。
刘军沉吟了片刻,伸出三根手指:“这个数一枚,我全要了。”
林卫国闻言,笑了。他什么话也没说,弯下腰,伸手就要去盖盒盖。
“哎!别介啊!”刘军急了,一把按住他的手,“兄弟,有话好商量嘛!你这不还价就想走,不地道吧?”
林卫国直起身子,平静地看着他:“刘哥,您是行家,这批货的品相值多少钱,您心里比我清楚。冲您开的这个价,我还不如直接卖给潘家园的旧货贩子。”
刘军的脸微微一红。他确实是看林卫国面生,想狠狠杀一刀价。
“那你说,”刘军一咬牙,“你想要多少?”
林卫国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刘军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不是简单的价格问题。
“刘哥,这批货,我要用外汇券结算。”
在1982年,外汇券的官方兑换比率是1:1,但那只是个名义上的数字。在友谊商店之外的广阔天地里,外汇券的黑市价值远超人民币,通常一百块外汇券能换到一百五十甚至一百六十块人民币。它是购买紧俏进口商品——比如彩电、冰箱、日本摩托车的唯一凭证,是身份和资源的象征。
“你想要多少?”
“一枚银元,四十块外汇券。”林卫国平静地报出了价格。
刘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林卫国,半晌说不出话来。按这个价格,这一整盒银元,少说也需要几万外汇券。在1982年,敢开口就要这么多外汇券的人,怕不是疯子。
“兄弟,你这个要求,不是钱的事儿。”刘军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么大一笔外汇券,市面上根本没地方换。就算我能通过关系一点点凑,你一个人也带不走,太扎眼。”
听到刘军的话,林卫国非但没有失望,反而笑了。
“刘哥,您说的对。这么一大笔钱,确实是个烫手的山芋。”林卫国向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但……如果不把它当钱,而是变成‘本钱’呢?”
“本钱?”刘军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这一路从南边过来,看到个怪事。”林卫国不急不缓地抛出诱饵,“南边电子表、蛤蟆镜、喇叭裤堆积如山,没人稀罕。可到了北京城,这些东西在友谊商店里都是天价,还得有外汇券才能买。这中间的差价,您比我懂。”
刘军的眼神立刻变了。他当然懂,这会“倒爷”这个词虽然还没流行起来,但这种生意已经有人在偷偷做,利润高得吓人。可风险也同样吓人,一旦被抓住,就是“投机倒把”的大罪。
“这事儿水深,没路子的人干,是自寻死路。”刘军沉声道。
“所以才要找刘哥您这样的明白人。我没路子,但我有腿,有胆。我敢一个人跑到广州去,找到货源,再想办法把货运回来。您呢,您有我没有的东西。”
林卫国用手指了指天花板:“您有关系。一张盖了红章的批条,就能让‘投机倒把’变成‘支援首都建设’;您一句话,就能让北上的火车给咱们留出一节车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刘军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
林卫国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的一扇大门!他身为大院子弟,最不缺的就是关系和门路,但这些无形的资源,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渠道去变现。而眼前这个林卫国,提出的正是一个完美的方案!
一个出人脉,一个出体力;一个坐镇中枢,一个冲锋陷阵!
“你的意思是……”刘军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的意思很简单。”林卫国的眼神亮得惊人,“咱们合伙,成立一个公司!我这批银元,也不用您费心去凑外汇券了,就按照咱们谈好的总价,折算成我的股本,算是我投入公司的第一笔资金。以后公司赚了钱,咱们按股份分红!”
轰!
刘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成立公司……按股分红……”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在1982年石破天惊的词汇。这比他自己小打小闹地倒腾古董,格局大了何止百倍!
他看着林卫国那双平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中的疑虑烟消云散。这小子绝非池中之物,跟着他,或许真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好!”刘军猛地一拍大腿,“就这么干!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他紧紧握住林卫国的手,用力地晃了晃:“从今天起,你跑南方,我跑衙门!咱们兄弟俩,联手闯出个名堂来!”
两只手,一只沾着乡间的泥土,一只熟悉京城的朱门,在这一刻,因为共同的野心和对未来的渴望,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他们没有再多说废话,当即找来纸笔,以那辆解放卡车为桌,草拟了一份简单的合作协议。公司的名字,就叫“华兴贸易公司”,取中华兴盛之意。
那满满一盒“袁大头”,则被刘军小心翼翼地搬回了自己家,它们不再是简单的藏品,而是公司的“原始股”。
4 事业起步
行动,比预想的还要快。
仅仅两天后,刘军就拿着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批条,找到了正在招待所研究南下路线的林卫国。
“看看这个。”刘军将那张纸拍在桌上,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
林卫国拿起来一看,眼睛一亮。那是一张“京城百货公司”开具的“赴粤省采购商品”的采购批条。有了这东西,他们接下来的所有行为,就从“投机倒把”的灰色地带,一跃成为了“支援首都市场繁荣”的官方任务。性质天差地别。
“我爸一个老战友就在百货公司当副经理,”刘军点上一支烟,翘起了二郎腿,“我把咱们的想法一说,他当场就拍板了。咱们运回来的货,可以挂靠在他们公司名下,在‘侨汇商品部’卖。咱们出货,他们出柜台,利润三七分,咱们七!”
林卫国心中暗自赞叹,这就是人脉的力量。
“车票我也搞定了,卧铺。路上安生。”刘军从随身挎包里掏出一张火车票和一个大号的牛皮纸袋,“这里面是三万块钱现金,算是我个人先投进公司的流动资金。你南下打点、看货都用得上。记住,咱们是正经做生意,别怕花钱,场面要做足!”
林卫国接过那厚厚的一袋子“大团结”,心中涌起一股豪情。他知道,他的事业,终于要正式拉开帷幕了。
三天后,南下的火车在铁轨上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
卧铺车厢里,林卫国穿着一身刘军给他置办的崭新中山装,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华北平原。
火车行至中途,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多,鱼龙混杂。
林卫国敏锐地注意到,过道里几个抽着烟、眼神四处乱瞟的壮汉,已经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了好几遍。这些人皮肤黝黑,神情彪悍,一看就是常年在火车上讨生活的“老油条”。
他不动声色地将装钱的帆布包往怀里揽了揽。
果然,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不经意”地挤了过来,假装脚下不稳,猛地朝林卫国撞来,同时一只手已经悄然伸向了他的帆布包。
林卫国两世为人,这点伎俩岂能瞒得过他。他身体一侧,看似狼狈地躲开,却恰好让对方的手抓了个空。
“小子,没长眼啊!”那汉子见一击不成,立刻变了脸色,恶狠狠地骂道。
同伙的另外几人也立刻围了上来,虎视眈眈,瞬间将小小的过道堵得水泄不通。车厢里其他旅客见状,纷纷低下头,不敢多管闲事。
林卫国心中一沉,知道这麻烦躲不过去了。他正准备开口周旋,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却从他对面的铺位上传来。
“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外地人,算什么本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干练的蓝色工装裤、白衬衫的女子正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们。她大约二十出头,一头利落的短发,眉眼清秀。
“臭娘们,这里没你的事,滚开!”带头的横肉汉子恶狠狠地骂道。
女子理都没理他,而是对林卫国说:“兄弟,出门在外,钱不能露白。看你这包鼓鼓囊囊的,是给家里带的彩礼钱吧?让人惦记上了吧?”
她话音刚落,不等林卫国回答,猛地从自己的行李里抽出一根明晃晃的撬棍,正是火车上常见的卸货工具。她将撬棍在手里掂了掂,发出“砰砰”的闷响。
“我男人是铁道上的巡道工,”她目光扫过那几个汉子,“他跟我说过,这车上总有些耗子,手脚不干净。他说,下次再碰上,就让我替他好好‘松松筋骨’!”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静秀气的女子,竟如此飒爽泼辣,一言不合就亮出了“武器”。
那几个汉子也被她的气势镇住了,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林卫国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他猛地站起身,与那女子并肩而立,沉声道:“多谢大姐提醒!我这包里没什么钱,就几件换洗衣服。几位大哥要是觉得我撞了你们,我道歉。要是想找别的麻烦,那咱们就只能请乘警同志过来评评理了!”
他和女子两人联手,一个沉稳,一个泼辣,瞬间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气场。
带头的汉子脸色阴晴不定。他们是求财,不是玩命。眼前这一男一女,一个声称铁道上有熟人,另一个叫嚣着要找乘警。权衡利弊之下,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妈的,算你们狠!”
说完,他一挥手,带着同伙骂骂咧咧地走远了。一场危机,就此化解。
车厢里的紧张气氛,随着那伙人的离开而渐渐消散。旅客们重新开始低声交谈,但看向林卫国和那名女子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
危机解除,女子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撬棍,重新塞回行李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多谢!”林卫国走到她面前,真心实意地道谢,“今天要是没有您,我这趟恐怕就麻烦了。我叫林卫国,还未请教大姐高姓大名?”
女子抬起头,利落的短发下,一双眼睛清澈又明亮。她摆了摆手:“出门在外,互相搭把手是应该的。我叫苏晴。看你这样子,也是去南边‘看货’的吧?”
林卫国心中一凛。眼前这个叫苏晴的女人,观察力敏锐,行事果决,绝非普通人。他点了点头:“苏晴同志好眼力,我是第一次走这条线,没什么经验。”
“看出来了,”苏晴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坦然,“你把钱看得太紧,反而招贼。真正出来跑的老手,钱都藏在你想不到的地方。像你这样抱着个大包不撒手的,简直就是在跟贼说‘快来偷我’。”
她的一番话,让林卫国有些汗颜,也让他对这个女人愈发佩服。
“受教了。”林卫国诚恳地说。
“谈不上,”苏晴的目光望向窗外,眼神里有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这条线,我跑了快两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有发了财回去盖楼的,也有被人卸了货、扒光衣服扔在半路的。一个人跑,难。尤其是你这种没经验的,就是头肥羊。”
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苏晴没有藏私,将南下贩货的种种门道和凶险,都一一讲给了林卫国听。从如何在广州的批发市场辨别货色,到如何与那些狡猾的供货商打交道,再到如何避开沿途的各种盘查和黑手。
她的讲述,为林卫国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些都是他前世记忆中完全没有的、最鲜活也最宝贵的实战经验。他听得极为认真,也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简单。她有胆识,有经验,更有独闯江湖的强韧。她唯一缺的,或许就是一个能让她大展拳脚的平台。
两天后,火车终于抵达了广州。
一股夹杂着潮湿水汽和喧嚣人声的热浪扑面而来,车站广场上人头攒动,各种方言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勃勃生机。
林卫国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而苏晴则早已习以为常。她熟练地带着林卫国挤出人流,七拐八拐地进了一条小巷,找了一家不起眼的招待所住下。
当晚,苏晴带着林卫国来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夜市。这里是当时广州最著名的“倒爷”聚集地,空气中弥漫着金钱的味道。无数个摊位上,摆满了各种新潮的电子表、蛤蟆镜、录音机和花衬衫。
苏晴像鱼儿回到水里一样,游刃有余地在各个摊位间穿梭,用林卫国听不懂的黑话和老板们讨价还价,几句话就能探出对方的底价和货源虚实。
林卫国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终于明白,自己虽然有重生的优势和刘军的资本,但真要玩转这个时代,他还缺少最关键的一环——像苏晴这样的“技术人才”。
“怎么样?”逛了一圈后,苏晴在一个糖水摊边坐下,递给林卫国一碗双皮奶,“看上什么了?”
林卫国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开口:“苏晴同志,我想和你谈一笔生意。”
苏晴一愣,随即笑了:“你想从我这儿拿货?行啊,看在咱们相识一场,我给你个最低价。”
“不,”林卫国摇了摇头,“我不是要拿货。我是想请你和我一起,做这批货的主人。”
他将自己和刘军成立“华兴公司”,手握大笔资金和官方批文的事情,选择性地和盘托出。他隐去了刘军的身份,只说自己有一个实力雄厚的北京合伙人。
“我有钱,有路子,但我缺一个像你这样懂行、识货的掌舵人。”林卫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们合伙干!你不用出本金,技术入股。我们把整个华南的货,都贩到北京去!赚了钱,你占三成纯利!”
苏晴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年轻人,竟有如此雄厚的实力和庞大的野心。
三成纯利,不用出本金!这对她这样单打独斗、每次都要把全部身家押上去的“倒爷”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她看着林卫国那双真诚而又充满力量的眼睛,沉默了许久。
“为什么选我?”她问道。
“因为在火车上,你敢为我一个陌生人站出来。”林卫国答道,“我相信我的眼光。”
苏晴笑了,笑得无比飒爽。她端起面前的糖水碗,对林卫国举了举:“好!这碗双皮奶,就算咱们的合伙酒了!从今天起,我苏晴,就跟你干了!”
事情一旦敲定,苏晴便展现出了她雷厉风行的一面。她将碗里最后一口双皮奶喝完,擦了擦嘴,眼神里已经燃起了火焰:“要干就干票大的。夜市上这些都是散货,糊弄外行人的。我带你去见一个大‘水喉’,整个广州的电子表,一半都是从他那里放出来的。”
她带着林卫国离开了喧闹的夜市,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片灯光昏暗的城中村。最终,在一个毫不起眼的仓库大门前停下。一个光着膀子、脖子上戴着金链子的壮汉拦住了他们。
“阿晴?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豹哥在吗?我带个北边来的大老板,谈笔大生意。”苏晴熟稔地打着招呼。
壮汉打量了林卫国一番,点了点头,转身去通报。片刻后,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就是这一带有名的“货头”——豹哥。
“阿晴,稀客啊!”豹哥笑着迎了上来,“这位老板是?”
“我老板,林卫国。”苏晴简单介绍道,“豹哥,不开玩笑了。把你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吧,我这位老板有的是实力。”
豹哥哈哈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卫国一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亲自拉开了仓库沉重的铁门。
仓库里的景象让林卫国暗自心惊。成箱成箱的“西铁城”电子表、尼龙丝袜、蛤蟆镜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崭新的塑料和皮革混合的味道。这就是八十年代初,财富最原始、最野蛮的形态。
苏晴开始展现她惊人的专业能力。她拿起一块电子表,手指飞快地在几个按钮上按动,调时间、计秒、换日期,动作行云流水。
“豹哥,这批表是半年前的货吧?屏幕的液晶颜色有点淡,电池怕是放久了。这种货色,我们林老板看不上。”
她又随手抽出一双丝袜,对着灯光一拉,凭借眼力检查着编织的密度。
“这批‘玻璃丝’不行,针脚太松,穿一次就得抽丝。糊弄外行可以,在我们面前就不用拿出来了吧?”
她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让原本想糊弄他们的豹哥脸色微微变了变。
“阿晴,你这眼力还是这么毒。”豹哥干笑一声,“行,我给你们看最好的货。”
他带着两人进了里仓。这里的货物,无论是包装还是品相,都明显高了一个档次。
最终,在苏晴的把关下,他们敲定了一笔大单:七百块品相最好的“蝴蝶”牌电子表,和两千双当时在北方极其罕见的“天鹅”牌高密度尼龙丝袜。
在八十年代初,一块电子表在广州的源头批发价大约需要三十元,而一双优质丝袜则要两元左右。这批货的总价,高达两万五千元。
这笔钱,几乎花光了刘军给的三万流动资金里的大头,剩下的部分,刚好够支付这一路的差旅、租车和打点开销。
林卫国打开帆布包,将那两万五千元现金整整齐齐地码在了桌上。
看着那厚厚的一沓沓“大团结”,豹哥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他亲自给两人泡茶:“林老板,苏小姐,好魄力!以后在广州地面上,有什么事,报我豹哥的名字!”
交易完成,林卫国和苏晴没有过多逗留,立刻雇佣了豹哥手下的卡车和司机,将所有货物装车,直奔火车站的货运处。按照规矩,货在谁的地盘上,就得用谁的人,这样出了问题才好划分责任。
抵达火车站货运处后,一切都异常顺利。林卫国拿出了刘军给他准备的、盖着“京城百货公司”公章的全套提货单和运输介绍信。当货运处的工作人员看到那鲜红的印章和正规的文件时,所有的盘问都变成了热情的服务。
两人亲自监督着工人们将一箱箱的货物装上开往北京的货运列车,贴上封条。
办完所有手续,已经是傍晚时分。看着缓缓驶出站台的货运列车,林卫国和苏晴都松了一口气。
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州站广场上,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苏晴心中感慨万千。
“林卫国,”她忽然开口,语气比之前郑重了许多。
“嗯?”
苏晴的目光清亮,她看着林卫国,一字一句地说道:“跟你干,有前途。我苏晴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小打小闹、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了。以后,华兴公司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公司信得过我,这条南下的线,我给你牢牢守住。”
这番话,让林卫国知道,苏晴已经将自己定位为公司的核心成员,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事业伙伴。
“我跟你说过,我的眼光不会错。”林卫国伸出手,“以后我们就是伙伴了。”
苏晴伸出手,与他有力地握在了一起。
“合作愉快。”
几天后,北京。
当林卫国和苏晴风尘仆仆地走出火车站时,刘军早已开着一辆吉普车等在了外面。看到两人平安归来,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
“怎么样?!”一上车,刘军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货已经发回来了,后天到。”林卫国言简意赅。他随即向刘军正式介绍了苏晴:“这位是苏晴同志,以后就是我们华兴公司在南方的负责人,这次能顺利拿到货,全靠她。”
刘军的目光落在苏晴身上,带着审视。苏晴不卑不亢,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在广州的渠道和这次谈判的细节。当她清晰地报出货品单价、数量以及对市场的判断时,刘军眼中的审视很快就变成了欣赏。他是个明白人,知道苏晴这种人才的价值。
“苏晴同志,欢迎加入!”刘军爽朗地笑道,“有你坐镇南方,我们华兴公司就等于多了一只翅膀!”
两天后,货运火车到站。三人一起去了货站,凭着批条,顺利将所有货物提了出来,直接运到了京城百货公司。刘爷爷的那个战友——如今的副经理,早已等候多时。当他看到那整整七百块崭新的电子表和两千双晶莹剔透的尼龙丝袜时,眼睛都直了。
“好东西!都是好东西啊!”副经理激动地搓着手,“小军,你们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这些货一摆上我们侨汇部的柜台,绝对要被抢疯!”
后续的流程出乎意料的顺利。货品由百货公司代销,双方立下字据,货款周结。
仅仅一个星期后,三人再次聚首时,桌上已经摆着厚厚的几十沓“大团结”。
经过清点,扣除给百货公司的分成,他们的流水达到了惊人的七万八千元!
除去两万五的货款和差旅成本,这一次南下,净利润高达五万元!
这是在人均月工资只有几十块的1982年!
刘军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看着林卫国,由衷地感叹:“卫国,我算是服了!你这脑子,真是天生干大事的料!”
林卫国笑了笑,将十几沓钱推向苏晴。
“这是你的那份,三成纯利,一万五千块,你点点。”
苏晴看着眼前那座由钞票堆成的小山,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跑了两年江湖,冒了无数次风险,赚到的钱加起来,还不到眼前这个数字的零头。
她没有立刻去拿钱,而是抬起头,看了林卫国一眼。她知道,这不仅仅是钱,更是一份承诺的兑现,一份毫无保留的信任。
“好。”她没有多余的客套,伸出手,将钱收了下来。
第一桶金的成功,极大地振奋了整个团队。刘军提议:“走!今天我做东,上莫斯科餐厅!咱们好好撮一顿!”
但在林卫国的计划里,没有时间庆祝。
“饭随时可以吃,”他看着桌上的钱,眼神冷静而锐利,“但钱,必须立刻变成下一批货。市场不等人,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花钱,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把一变成十,十变成一百!”
他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刘军的兴奋,却也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他看着林卫国,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成功不骄,永远着眼于下一步,这才是干大事的气魄。
苏晴更是深以为然。她深知南方的市场瞬息万变,今天还是紧俏货,明天可能就烂了大街。时间,就是金钱。
三人立刻就在招待所的房间里,召开了“华兴公司”的第一次正式战略会议。
林卫国制定了公司业务的大方向:“我们的模式已经跑通了。接下来,要立刻扩大规模。苏晴,你马上返回广州,用新赚的钱,把我们的货品种类扩充。除了电子表和丝袜,尼龙的确良衬衫、蛤蟆镜、录音机,只要是那边泛滥、北方稀缺的,都给我扫回来!”
“没问题!”苏晴干脆地应道。
“刘军,”林卫国转向他,“你在北京的任务最重。我们需要一个正式的据点,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仓库和办公室。不能总挂靠在百货公司。另外,你需要动用你所有的关系,把货运渠道,特别是火车上的‘关系’打点好,确保我们的货能安全、准时地一车一车运过来。”
“交给我!”刘军也拍着胸脯保证。
“至于我,”林卫国笑了笑,“我回一趟老家,把废品站的生意处理一下。然后就来北京,我们三个,正式把‘华兴’的旗帜立起来!”
分工明确,三人立刻行动起来。
苏晴带着她的分红和公司新注入的货款,再次踏上了南下的列车。这一次,她不再是单打独斗的孤狼,而是手握重金、意气风发的“华兴”先锋。
刘军则在北京城里四处奔走,凭借他的人脉,很快就在一个大杂院里租下了一个带仓库的小院子,挂上了“华兴贸易公司”的牌子。虽然简陋,但这里却是他们商业帝国的起点。
而林卫国,则开着那辆老旧的解放卡车,回到了故乡。
林卫国将废品站的后续事宜,连同那辆卡车,以一个极低的价格转让给了当初跟他干的两个退伍兵伙计,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安身立命的根本。做完这一切,他向父母坦诚自己要在北京做“大生意”,随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年,成了“华兴公司”野蛮生长的黄金时代。
林卫国坐镇北京,凭借前世的记忆,精准地把握着每一次市场风向。苏晴则在南方开疆拓土,她胆大心细,手段灵活,不仅牢牢掌握了广州的货源,甚至将触角伸到了更南边的特区。刘军则负责打通所有关节,确保数以吨计的“时髦商品”能源源不断地从南运到北,再通过他们的渠道,散入京城乃至整个华北的市场。
三人组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铁三角。公司的利润,如同滚雪球一般,从几万变成几十万,再到上百万。在那个万元户都足以光宗耀祖的年代,他们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
在那些南来北往、并肩作战的峥嵘岁月里,林卫国和苏晴这对事业上的最佳拍档,彼此间的革命情谊也自然而然地升华为了爱情。没有轰轰烈烈的追求,一切都水到渠成。在一次回乡探亲时,两人抽出半天时间,去镇上的民政所领了一张结婚证,就算是完成了人生大事。
5 人生腾飞
时间来到九十年代初,林卫国和苏晴的生意越做越大,身家已然迈过了千万大关。他们不再是当年的小“倒爷”,而是成了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一天,林卫国将苏晴和刘军召集到一起,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
“‘倒爷’的时代,快要结束了。”他指着桌上一份报纸,上面刊登着一篇关于南方股份制改革试点的文章,“我们必须转型,去一个更广阔的战场。我决定,把我们现在手头所有的渠道和生意,全部卖掉!”
刘军和苏晴都愣住了。
“卖掉?”刘军第一个跳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卫国,你没发烧吧?这可是咱们的根基,是下金蛋的鸡啊!现在生意好得烫手,为什么要卖?”
苏晴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困惑。她想不出任何理由,要在公司如日中天的时候,自断臂膀。
林卫国示意他们坐下,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只鸡很快就要不下蛋了,甚至可能被人连锅端走。”他敲了敲桌子,一字一句地分析道,“你们没发现吗?这两年,做我们这行的人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更重要的是,政策的风向在变。国家正在建立成熟的市场秩序,我们这种靠信息差、打政策擦边球的‘倒爷’模式,路只会越走越窄,风险也会越来越大。”
他看着刘军:“我们现在能安稳,靠的是你的关系。但你的关系能保我们一辈子吗?一旦出事,我们就是‘经济犯’。”
他又转向苏晴:“你在南方,应该感觉更清楚。规范越来越严,市场越来越透明,我们赚钱的利润空间正在被压缩。”
两人都沉默了。林卫国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们繁荣生意下隐藏的巨大危机。他们只是沉浸在赚钱的快感中,而林卫国,却已经看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那……我们以后干什么?”刘军有些茫然地问。
“去阳光底下,去政策支持的地方,去赚大钱!”林卫国的眼中,燃烧着一团火焰。他将那份关于股份制改革的报纸推到两人面前。
“看到没有?股票!这才是未来!我们要用资本赚钱,而不是只靠两条腿跑货。一个国家的经济要腾飞,一定会先从股票开始。我们现在手里的几千万,扔进去,几年后,可能就是几个亿!”
“几个亿?!”刘军被这个数字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苏晴则被“用资本赚钱”这个全新的概念深深吸引了。她看着林卫国,这个男人总能看到她看不到的、更遥远的未来。每一次,她都觉得他的想法疯狂,但每一次,事后都证明他是对的。
“我听你的。”苏晴第一个表态,语气坚定。她相信的不是什么股票,而是林卫国这个人。
刘军见苏晴都同意了,挣扎了片刻,最终也一咬牙:“干了!卫国,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决策一旦做出,执行便雷厉风行。
刘军动用了所有的人脉,放出了“华兴公司”要整体转让渠道和业务的消息。这个消息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无数新兴的“倒爷”都对“华兴”这条成熟、安全、利润丰厚的南北运输线垂涎三尺。
最终,一个财力雄厚的温州商人,在经过几轮谈判后,以一个惊人的高价,整体收购了“华兴”所有的实体业务、运输渠道和仓库。
签字的那天,当一笔巨额的现金支票放到桌上时,刘军的手都有些发抖。他们几年的心血,就这样变成了一张纸。
“别看了,”林卫国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卖掉的只是过去。我们买来的,是未来。”
彻底斩断了与过去的联系后,三人的分工也迎来了新的变化。刘军在北京根基深厚,他选择留下,利用他的人脉和分到的一部分资金,去尝试进入当时刚刚兴起的广告和传媒行业。
而林卫国和苏晴,则将他们所有的资金整合到一起,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南下定居。
南下半路,林卫国开着一辆桑塔纳轿车,载着苏晴,回了一次红星村。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在父母的坟前磕了几个头,算是彻底告别了这片承载了他两世恩怨的土地。
随后,桑塔纳一路向南,奔赴那个地图上最引人瞩目的圆圈——南方特区,深圳。
九十年代初的深圳,是一座巨大的建设工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和欲望。无数怀揣着梦想的人从全国各地涌来,渴望在这片热土上淘到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
林卫国和苏晴在这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活力。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当时还很简陋的证券交易所,开了两个股票账户。
当林卫国将他们全部的身家——数千万元的巨款,全部转入那两个账户时,苏晴看着丈夫平静的侧脸,低声问:“真的……全部押上去?”
“全部。”林卫国递给她一张纸,上面用钢笔写着几个在当时毫不起眼的名字——“深发展”、“万科”、“金田”。
他利用重生的优势,精准地锁定了那几支未来会暴涨数十倍、被后世股民称为“老五股”的传奇股票。
“把我们所有的钱,都换成这几张纸。”
随着一笔笔巨额买单的敲入,他和苏晴的命运,与这个国家经济的脉搏,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他们完成了从“倒爷”到“资本家”的惊险跃迁。
九十年代初的中国股市,上演了人类历史上疯狂的一幕。在全民炒股的热潮中,股价如脱缰的野马般疯涨。林卫国和苏晴账户里的数字,几乎每天都在攀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们投入的数千万本金,就翻到了数亿。
就在市场情绪达到顶峰,所有股民都坚信“千金难买牛回头”的时候,林卫国却再次做出了一个让苏晴都感到惊诧的决定——清仓!
“全部卖掉,一股不留。”
“可是……现在势头这么好……”苏晴虽然本能地选择相信丈夫,但理智上仍感到难以理解。
“苏晴,你记住,我们来股市的目的,不是为了陪它玩过山车,而是为了用最短的时间,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林卫国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阵风很快就要停了,我们必须在风停之前,带着我们的金子,稳稳地落在地上。”
苏晴不再犹豫。他们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抛售手中所有的股票。在那个遍地都是买家的疯狂年代,他们的巨额卖单被市场的狂热情绪迅速吞没,没有引起丝毫波澜。
半个月后,当他们将最后一笔股票兑换成现金,从账户中转出时,他们手中掌握的流动资金,已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量级。
而就在他们完成清仓后不到一个月,股市的泡沫应声而破,一泻千里,无数在狂欢中没来得及离场的人,毕生财富化为泡影.
手握巨额现金,林卫国没有片刻停歇。他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更为广阔、也更需要深耕的战场。他带着苏晴,几乎跑遍了当时所有的沿海开放城市。
“股票只是资本的放大器,它本身不生产价值。”站在一片日后被称为“浦东”的芦苇荡边,林卫国对苏晴说,“但土地不一样,它是价值的载体。接下来二十年,这个国家最大的风口,不在股市,而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城市的未来,提前买下来。”
不久之后,一家名为“远大地产”的公司在深圳悄然注册成立。
林卫国用他重生者的视野,和手中雄厚到令人发指的资本,开始了一场在外人看来近乎疯狂的“圈地运动”。他没有去抢当下热门的地块,而是用近乎野蛮的方式,将巨额资金砸向了那些在当时看来毫无价值的郊区荒地、滩涂和农田。
那些地方在后世的地图上,都有着一个个响亮的名字。
在完成了原始的土地储备后,远大地产开始规划楼盘。凭借着远超时代的商业理念,他们的楼盘一经推出,便立刻成为市场追捧的标杆,创造了一个个销售神话。
远大地产的发展随之进入了快车道。短短几年内,远大地产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崛起为全国知名的行业巨头。林卫国也从一个神秘的股市大户,变成了手握土地和资本,能够影响城市发展的房地产大亨。
6 了却夙愿
与林卫国扶摇直上的事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李胜利彻底沉沦的人生。
在北方那个早已被时代遗忘的小村庄里,李胜利活得像一条狗。因为没有第一桶金,他错过了八十年代的所有风口。当别人下海经商、承包企业的时候,他只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他怨恨,他不甘。他将自己所有的失败,都归咎于林卫国。他觉得是林卫国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银元,抢走了他的人生。这种怨念,像毒蛇一样,日夜啃噬着他的内心,让他变得越发扭曲和潦倒。
这天晚上,李胜利喝得酩酊大醉,回到他那破败不堪的家里。他唯一的儿子因为偷窃,正在监狱里劳动改造。家里冷锅冷灶,没有一丝人气。他打开那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百无聊赖地调到了县电视台的频道。
一则新闻,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
“本台讯:从我县走出的著名乡贤、远大地产董事长林卫国先生,今日衣锦还乡,莅临县城,并为我县第一中学捐款一百万元,用于建设新的教学大楼……”
电视画面上,林卫国西装革履,在县领导的簇拥下,微笑着将一张巨大的捐款牌递给县一中校长。在他身边,是优雅干练的妻子苏晴。闪光灯下,他们是如此的光彩夺目。
“轰!”
李胜利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嫉妒与仇恨彻底吞噬了他最后一点理智。
他回来了!林卫国这个杂种,竟然回到县城了!
这简直是老天爷给他打开了一扇复仇的大门!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猛地抄起桌上的酒瓶,狠狠地砸向电视机!
“哗啦!”
屏幕碎裂,林卫国那张成功的笑脸,在雪花点中消失了。
李胜利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想到了自己那个在城里打工、年近二十、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儿,李娟。
一个恶毒、疯狂的计划,在他的脑中渐渐成型。他要用自己女儿的身体和名誉,去设下一个圈套,让那个高高在上的林卫国,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
第二天,李胜利换上了一身能找到的最体面的衣服,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一下车,他立刻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给自己在县城纺织厂打工的女儿李娟打了过去。
“娟儿,你马上请个假,我有天大的事要跟你说!”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半小时后,穿着一身时髦连衣裙的李娟,不情愿地出现在了李胜利面前。她对这个终日酗酒、毫无出息的父亲,早已厌恶到了极点。
“又有什么事?我上班忙着呢!”李娟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李胜利一把将她拽到僻静的角落,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娟儿,爹的好女儿!你翻身的机会来了!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他凑到李娟耳边,将那个恶毒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李娟的脸色,从不耐烦,到震惊,再到煞白,最后变成了一抹病态的红晕。
“爹!你疯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你让我……让我去干这种事?这要是传出去,我这辈子就毁了!”
“毁了?”李胜利狞笑起来,“你现在一个月挣那几百块钱,就不毁了?一辈子在厂里当个女工,嫁个窝囊废,就不毁了?你想想林卫国!他现在是什么身份?只要你这个计划成了,你就是受害者!他为了名声,会不敢给你封口费吗?一百万!一千万!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没有?!”
金钱的诱惑,像魔鬼的低语,瞬间击中了李娟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她恨自己的出身,她嫉妒那些城里女孩拥有的一切。而现在,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内心的挣扎在脸上显露无遗。
“可是……万一他不上当呢?”
“他会的!”李胜利的眼神无比笃定,“男人的本性,我比你清楚!更何况,我已经打听好了,今晚县里领导要给他办接风宴,这就是你最好的机会!”
在父亲的不断怂恿和对荣华富贵的无限渴望下,李娟内心的道德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了。
她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好!我干了!”
当晚,县里为林卫国举办的接风宴隆重而热烈。县领导们轮番敬酒,言语间满是对这位企业家的吹捧和感激。
林卫国与苏晴游刃有余地应酬着,但在他们平静的笑意下,是一张早已布好的无形之网。从踏入县城的那一刻起,林卫国安排的安保人员就已经盯上了李胜利父女。
宴会进行到一半,一个穿着服务员制服、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端着托盘,略带紧张地在林卫国身边穿梭,正是乔装改扮的李娟。她一直在寻找机会。
终于,林卫国去洗手间,暂时离开了喧闹的宴会厅。
李娟心脏狂跳,知道机会来了!她立刻跟了过去,在通往洗手间的僻静走廊里,她算准时机,脚下一个趔趄,假装没站稳,将托盘里的酒水“不小心”全都洒在了林卫国的西装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林总!”李娟惊慌失措地道歉,连忙拿出干净的餐巾,手忙脚乱地去擦拭林卫国胸前的酒渍。
擦了一会,她便抬起头,看着林卫国,同时压低声音,吐气如兰:
“林总……我……我一直很崇拜您。在迎宾楼308号房……我等您。”
说完,她脸颊绯红,便低着头匆匆跑开了。
林卫国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名贵西装上的酒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却冷得像冰。他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帕,慢条不紊地擦了擦衣服,然后转身走向了走廊的另一头。
一个负责安保的青年正在那里等候。
“刚才那个女人,就是李胜利的女儿李娟。”林卫国声音平静地吩咐道,“她约我去迎宾楼308房,这肯定是李胜利给我设的‘仙人跳’,意图诽谤和敲诈。”
“明白!”青年立刻答道,“林总,需要我们怎么处理?”
“我们是守法公民,这种事自然要交给人民卫士来处理。”林卫国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一位县领导的电话。
“张局长您好,我是林卫国。非常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我这边遇到一个紧急情况,有人正在对我进行一场有预谋的、恶性的诽谤和敲诈勒索,地点就在迎宾楼308房……”
电话那头的张局长听闻此事,大为震怒。林卫国是县里接来的金凤凰,竟有人敢对他动这种歪脑筋!他当即表示会立刻将犯罪分子一网打尽!
转天,一则名为“无耻父女设局敲诈知名乡贤”的法制新闻登上了当地报纸头条。
李胜利和李娟随之锒铛入狱。李胜利的复仇,不仅没能伤到林卫国,反而亲手将自己和女儿,一同送进了冰冷的铁窗之内。
在狱中,李胜利一夜白头。他直到刑满释放,也没能想明白,自己重活一世,手握先机,为何还会败得如此彻底。出狱后的他,早已没了任何心气。没过两年,便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冬日里,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村里破败的老屋中。
得知了李胜利的死讯后,林卫国心中那块因仇恨而凝结的坚冰,彻底融化了。
此后的十几年,是林卫国事业上的“高光时刻”。他创立的“远大地产”乘着国家发展的东风,一路高歌猛进,从一个地方性企业,发展成了全国知名的房地产巨头。他的商业帝国版图不断扩张,财富以惊人的速度累积。
在这个过程中,林卫国与苏晴的感情也愈发深厚,两人不仅是生活中的伴侣,更是事业上的战友。他们的子女也在优越而严格的家教下茁壮成长,展现出超越同龄人的才干与担当。
时光流转,年过半百的林卫国,早已成为众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商业传奇。但他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再次震惊的决定——他宣布退休,将庞大的商业帝国,全权交给已经成长起来的下一代去打理。
他厌倦了商海的浮沉,只想把余生的时间,都留给自己和亏欠了太多的妻子。他带着苏晴,开始了环游世界的旅程,去看看年轻时没机会看到的风景,去弥补那些年为了事业奔波而错过的二人时光。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林卫国和苏晴回到了那个已经建设成现代化新农村的家乡。当年的土坯房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二层小楼。唯一没怎么变的,是村西口那片波光粼粼的鱼塘。这里如今已经成了村里的生态公园,垂柳依依,风景秀丽。
林卫国和苏晴坐在鱼塘边,一人一根鱼竿,悠闲地垂钓。阳光洒在他们已经有了些许银丝的头发上,温暖而平静。
“我听说你当年在公社,画了一张图,跟王干事吹牛,说要在这里搞什么‘桑基鱼塘’。”苏晴笑着打趣道。
林卫国也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温柔的时光:“那哪是吹牛,那是我一生事业的起点。”
一阵微风吹过,吹皱了塘里的水,也仿佛吹散了所有的前尘往事。两人相视一笑,过往几十年的商海浮沉,在这一刻都已化作了过眼云烟。
对林卫国而言,重生一次的意义,不仅仅是复仇。更是为了赢得属于自己的辉煌人生,然后用这来之不易的新生,去爱值得爱的人,去看更广阔的风景。
更新时间:2025-11-06 01:15: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