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第三年,杀我的人为我立了长生牌位。
他用我一身心头血,炼成了救他白月光的灵药。
如今,他却抱着我的牌位,夜夜泣血。
他以为我葬身匪窟,尸骨无存。
却不知,我早已重生,藏在他亲手雕刻的木偶里,冷眼看他自导自演一出深情。
“阿汐,”他抚着木偶的脸,眼底尽是血丝,“我好想你。”
我动弹不得,只能在心里冷笑:裴衍,想我死得不够透吗?
1
我死了。
这事儿裴衍知道。
因为就是他杀的我。
一刀一刀,放干我全身的血,装了满满一玉瓷碗。
血还是温的,他端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说,阿汐,别怪我。
他说,云裳快不行了,只有你的心头血能当药引。
我躺在冰冷的石台上,血流干了,身子也冷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骂一句,去你妈的。
可我发不出声音。
再睁眼,我就变成了个木偶。
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偶,穿着一身红嫁衣,眉眼画得有七分像我。
我就被供在裴衍的卧房里。
面前是个紫檀木的牌位,上面刻着“爱妻楚汐之位”。
真他娘的讽刺。
杀我的人,给我立牌位。
我第一次“醒”过来,就看见裴衍坐在桌前喝酒。
他一身黑衣,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哪还有半点武林盟主的威风样子。
他手里捏着个酒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我的牌位。
“阿汐……”
他一开口,嗓子哑得不像话。
“今天,是我第三年没见你了。”
我冷笑。
是啊,三年了。
我被他骗到天山雪莲的生长地,被他囚禁,被他取血。
整整一年,我活得像个牲口。
最后,他一刀结果了我,用我的命,换了他心上人云裳的命。
现在,他在这里装什么情深似海?
“他们都说你死了。”
裴衍又灌了一口酒,酒水顺着他下巴往下滴。
“我不信。”
“你怎么会死呢,你医术那么好。”
他自言自语,像是疯了。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点波澜。
恨?
早就恨过了。
在我被他一刀刀割开皮肤,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被放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恨到麻木了。
现在,我只想看他笑话。
看他这个亲手杀死我的凶手,怎么对着我的牌位演戏。
酒一壶一壶地喝。
裴衍的眼神越来越迷离。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我走过来。
不是走向牌位,是走向我,这个木偶。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伸出手,粗糙的指腹,轻轻碰了碰木偶的脸。
那张脸,是他照着我的样子,亲手一刀一刀刻出来的。
“阿汐,你是不是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股酒气。
“你是不是……躲在这里面了?”
我全身一僵。
不可能。
他不可能知道。
我只是个无法动弹的魂魄,附在这木偶上罢了。
他肯定是喝多了,说胡话。
“我知道是你。”
裴衍的手指,顺着木偶的眉眼往下划。
“你怪我,是不是?”
“你生我气了,所以不肯见我。”
他絮絮叨叨,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那里面,竟然有水光。
裴衍哭了?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武林盟主,那个为了救别的女人,能亲手剜我心头血的男人。
他哭了。
我真想放声大笑。
裴衍,你的眼泪,真是我见过最恶心的东西。
他抱着我这个木偶,坐回了桌边。
把木偶放在桌上,正对着他。
然后,他拿起酒壶,往我面前的空地上倒酒。
“阿汐,我陪你喝。”
“你不是最喜欢桃花酿吗?”
“我让人把江南最好的桃花酿都运来了,你尝尝。”
酒水洒在地上,很快渗进木地板里。
酒香飘过来,确实是我以前最喜欢的味道。
可惜,我现在只是个木偶。
闻得到,喝不着。
也感觉不到疼,感觉不到冷。
更感觉不到,爱。
裴衍就这么对着一个木偶,自言自语了一整夜。
从我们怎么认识,到他怎么当上盟主。
他说,他后悔了。
他说,如果能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那么做。
他说,他找遍了整个江湖,都没找到我的尸骨。
他以为我是被山贼杀了。
当年他杀我之后,为了掩人耳目,伪造了我被山贼劫走,不幸遇害的假象。
这戏,他演得真好。
演得他自己都信了。
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喝趴下了。
趴在桌上,嘴里还念着我的名字。
“阿汐……别走……”
我看着他。
裴衍,我不会走。
这场戏,我还没看够呢。
我死前,是个大夫。
救人无数。
死后,我学到了一样本事。
托梦。
不,更准确地说,是入梦。
当他精神最脆弱的时候,我能把我的意念,送到他的梦里。
今晚,就是个好机会。
我闭上“眼”,集中我所有的精神。
裴衍。
你不是想我吗?
我这就来见你。
2
裴衍的梦里,一片血红。
那是我熟悉的地方。
天山之巅,那个他囚禁了我一年的石室。
他站在石室中央,一脸茫然。
“阿汐?”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我没出声。
我让他看见了“我”。
那个被铁链锁在石台上,浑身是伤,脸色苍白的“我”。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我时的样子。
裴衍看见了。
他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都僵住了。
“阿汐!”
他冲过来,想碰我。
可他的手,直接从我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梦里,我只是个虚影。
“不……不……”
裴衍慌了。
他一遍一遍地伸手,想抓住我,可一次次落空。
“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眼神空洞。
然后,“我”的身上,开始往外渗血。
一道道伤口裂开,都是他亲手割出来的。
血顺着石台往下滴。
滴答。
滴答。
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特别清楚。
“对不起……对不起阿汐……”
裴行跪倒在地上,抱着头,痛苦地嘶吼。
“是我错了……我不该伤你……”
我冷眼看着。
现在说对不起?
晚了。
我死的时候,他可没说过半个字的对不起。
他只说,云裳需要我的血。
云裳,云裳。
那个女人,就像他心口的一颗朱砂痣。
而我,不过是墙上的一抹蚊子血。
我加大了意念。
梦里的“我”,缓缓地抬起手,指向他。
然后,张开了嘴。
没有声音。
只有一个口型。
“疼。”
裴衍整个人都崩溃了。
他像个疯子一样,用头去撞地。
“啊啊啊啊——”
他疯了。
在梦里,被我逼疯了。
这就对了。
裴衍,这才只是个开始。
我要你日日夜夜,都活在我死的阴影里。
我要你时时刻刻,都记着你是怎么把我杀死的。
我要你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天亮了,我从他的梦里退出来。
裴衍也醒了。
他是被惊醒的,猛地从桌上弹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脸上全是冷汗。
他眼神慌乱地四处看,最后,落在了我这个木偶身上。
他冲过来,一把抓起我。
“阿汐,是你吗?”
“昨晚是你来我梦里了,对不对?”
他的手在抖。
我当然不会回答他。
他得不到回应,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最后,他颓然地松开手。
把我,这个木偶,轻轻放回桌上。
“是我魔怔了。”
他苦笑一声。
“你那么恨我,怎么可能还来见我。”
他转身,推门出去。
没一会儿,脚步声又回来了。
他端着一盆水,拿了块干净的布。
他坐下来,开始给我这个木偶“擦脸”。
动作轻柔得,好像我是个稀世珍宝。
“脸上脏了。”
他低声说。
“你以前最爱干净了。”
我看着他。
裴衍,你记性真好。
还记得我爱干净。
那你记不记得,我死的时候,浑身都是血污和泥土?
那时候,你怎么不嫌我脏?
门外,传来敲门声。
“盟主。”
是管家的声音。
“云裳姑娘来了。”
裴衍擦拭的动作,停住了。
他捏着布,半天没动。
我看见他的眼神,变得很复杂。
有愧疚,有挣扎,还有一丝……不耐烦?
“让她进来。”
他最后还是开口了。
门开了。
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走了进来。
身姿纤弱,面容姣好,带着一股病态的美。
她就是云裳。
裴衍的白月光,心尖肉。
也是,喝了我血的女人。
“阿衍。”
云裳柔柔地叫了一声。
她的目光,落在了我这个木偶上。
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你怎么又在看这个了?”
云裳走过来,想伸手碰我。
“别碰!”
裴衍突然厉声喝道。
声音大得,把云裳吓了一跳。
也把我吓了一跳。
裴衍的反应,太激烈了。
云裳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血色褪尽,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阿衍……我只是……”
“出去。”
裴衍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让你出去。”
云裳咬着嘴唇,眼泪掉了下来。
“你为了一个死人,这么对我?”
“她不是死人!”
裴衍猛地站起来,双眼赤红地瞪着云裳。
“她是楚汐!”
“她是我妻子!”
云裳被他吼得后退了两步,站都站不稳了。
“我才是要嫁给你的人!”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你忘了,是谁用命把你救回来的吗?”
云裳哭着喊。
我看着这场闹剧,差点笑出声。
用命救他?
云裳也配说这句话?
当年裴衍被人追杀,身中剧毒,是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七天七夜。
是我,用我自己的血做药引,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那时候,云裳在哪?
哦,对了。
那时候,云裳已经“抛弃”他,跟了另一个更有权势的男人。
是后来裴衍当上了武林盟主,她才哭哭啼啼地回来。
说自己当初是有苦衷的。
还不知道从哪儿,染了一身怪病。
然后,裴衍就信了。
信了这个抛弃过他的女人。
然后,为了救这个女人,杀了我。
我这个,真正救了他命的女人。
3
云裳哭着跑了。
裴衍没去追。
他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坐下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痛苦。
“阿汐,我是不是很混蛋?”
他问我,这个木偶。
我真想点头。
你不是混蛋,你是畜生。
“我不该杀你……我不该……”
他又开始重复这句话。
接下来的几天,裴衍都没出过卧房的门。
他把自己关起来,不停地喝酒。
也不见任何人。
云裳又来了几次,都在门外被他吼走了。
我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我的力量,好像变强了一点。
或许是裴衍的精神越来越脆弱,给了我可乘之机。
我能做的事情,不止是入梦了。
比如现在。
夜深人静,裴衍又喝趴下了。
我盯着桌上的烛台。
那火苗,跳动着。
我试着,用我的意念去触碰它。
火苗,晃动了一下。
再用力。
火苗,“呼”地一下,窜高了半尺。
有效果!
我心里一阵狂喜。
我能控制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虽然很微弱,但足够了。
足够我,陪裴衍好好玩玩。
我把目光,转向了窗户。
窗户关着,插着插销。
我盯着那个插销。
动。
给我动起来。
插销,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然后,非常缓慢地,向上抬起。
最后,“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风,从外面灌了进来。
吹得烛火摇摇欲坠。
也吹醒了趴在桌上的裴衍。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谁?”
他警惕地问。
当然没人回答他。
他看见敞开的窗户,还有掉在地上的插销。
他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这个房间,除了他,没人能进来。
窗户,是他亲手关的。
插销,是他亲手插的。
现在,自己开了。
“阿汐?”
他又开始喊我的名字。
声音里,带着颤抖。
“是你吗?阿汐?”
“你回来了是不是?”
他不是在问,是在祈求。
我没给他任何回应。
我让他害怕,让他怀疑,让他自己折磨自己。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
外面一片漆黑,只有风声。
他站了很久,才把窗户重新关上,插好。
然后,他走回来,坐下。
这一次,他没有看我的牌位。
他看着我,这个木偶。
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丝……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期待我这个“鬼”,真的回来找他?
他不知道。
鬼,是不会回头的。
我只会,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
我每天晚上,都用我的新能力,给他制造一点小惊喜。
有时候,是半夜里突然响起的脚步声。
有时候,是书架上的书,自己掉下来。
有时候,是他放在枕边的剑,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桌子上。
裴衍被我折磨得,快不成人形了。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整天疑神疑鬼。
盟里的事务,他也不管了。
整天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对着我和我的牌位。
这天晚上,外面下起了大雨。
电闪雷鸣的。
裴衍没喝酒。
他就坐在那,看着我。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
照亮了他半边脸,惨白惨白的。
他开口了。
“阿汐,我知道是你。”
他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让我有点意外。
“你别躲了,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我求你。”
他竟然,说出了一个“求”字。
武林盟主裴衍,在求我。
我还是没动。
“你不出来,是吗?”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也对,你肯定恨死我了。”
他站起来,走到墙边,抽出挂在那里的剑。
那把剑,叫“追云”。
是他当上盟主的时候,我送给他的贺礼。
我看着他拿着剑,一步步走回来。
心里有点不安。
他想干什么?
他走到桌前,停下。
然后,他举起了剑。
剑尖,对准了他自己的心脏。
“阿汐,既然你不肯原谅我。”
“那我,就下去陪你。”
“黄泉路上,我给你当牛做马,好不好?”
他说完,闭上眼,手腕一用力,就要刺下去。
我操。
我心里骂了一句。
裴衍,你他妈来真的?
我可没想让你这么早死。
让你死了,我的戏还怎么唱下去?
我急了。
用尽我所有的力气。
“哐啷!”
他手里的追云剑,掉在了地上。
裴衍猛地睁开眼。
他看着地上的剑,又看看自己的手,一脸不敢相信。
他没感觉到任何外力。
剑,是自己掉下去的。
就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从他手里打掉了一样。
4
裴衍愣在原地,像个傻子。
他看看地上的剑,又看看桌上的我。
那眼神,像是要在我身上看出个洞来。
“阿汐……”
他嘴唇哆嗦着。
“刚才是你,对不对?”
“你不想让我死。”
“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我真想给他一巴掌。
这个男人的脑回路,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不想让他死,是因为他死了,就太便宜他了。
跟心里有没有他,有半毛钱关系?
可他显然不这么想。
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脸上的绝望,一下子被狂喜代替。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他扑过来,想抱我这个木偶。
我赶紧把意念收回来。
他抱了个空,差点摔倒。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兴奋。
他把我捧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
“阿汐,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就一句,一句就好。”
我当然不会理他。
他也不气馁。
他把我重新放好,然后把地上的剑捡起来,挂回墙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坐回来。
跟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他看我的眼神,是痛苦和愧疚。
现在,是小心翼翼的,带着一丝讨好。
“阿汐,你饿不饿?”
“我让人给你准备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好不好?”
说完,他真的起身,拉开门,对着外面喊。
“来人,去厨房做一份桂花糕,要刚出炉的。”
门外的守卫,估计都懵了。
大半夜的,盟主不睡觉,要吃桂花糕?
没一会儿,热气腾腾的桂花糕就送来了。
裴衍把盘子,恭恭敬敬地摆在我面前。
“阿汐,你快吃。”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看着那盘桂花糕。
香气扑鼻。
确实是我以前的最爱。
可我现在,怎么吃?
我用鼻子吃吗?
裴衍等了半天,见我没动静。
他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是不合胃口吗?”
“那我让他们重新做。”
说着,又要去叫人。
我有点烦了。
我盯着那盘桂花糕。
然后,用我微弱的意念,推了一下盘子。
盘子在桌上,轻微地移动了一下。
发出“刺啦”一声。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房间里,足够清楚。
裴衍的动作,停住了。
他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那盘桂花糕。
眼睛里,又开始放光。
“你……你是不想吃吗?”
他试探着问。
我没再动。
他就当我是默认了。
“好好好,不吃就不吃。”
“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你。”
他把桂花糕端走,放到另一边。
然后,他又坐回来,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阿汐,那……你想要什么?”
“你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什么都给你。”
我看着他。
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死。
想要你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想要你尝遍我受过的所有苦。
这些,你能给我吗?
我当然不能直接告诉他。
我得,一步一步来。
我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雨已经停了。
夜色很浓。
我的目光,穿过窗户,看向远处的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是萧放的住处。
萧放。
我生前唯一的朋友。
一个潇洒不羁的江湖侠客。
也是,唯一一个,不相信我死了的人。
这三年来,他一直在查我的下落。
裴衍知道。
所以,他把萧放软禁在了盟主府的别院里。
美其名曰“保护”,其实就是监视。
裴衍,你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
好。
那我就告诉你。
我把意念,集中在桌上的毛笔上。
那支笔,晃动了一下。
然后,慢慢地,滚到了桌子边缘,掉了下去。
笔尖,正好指向萧放住的那个方向。
裴衍顺着笔尖的方向看过去。
他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萧放?”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
“阿汐,你……你想见他?”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酸味。
我没理他。
我就让他猜。
让他嫉妒。
让他知道,就算我死了,我的心里,也轮不到他。
裴衍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心里一惊。
我靠。
这家伙,不会是要去把萧放杀了吧?
那可不行。
萧放是我复仇计划里,很重要的一环。
他绝对不能有事。
我赶紧,又用尽力气,推了一下桌上的砚台。
砚台很重。
我只能让它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但足够了。
裴衍立刻转过头来。
他看见晃动的砚台,眼神变了又变。
过了很久,他才松开拳头。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让他来见你。”
5
第二天,裴衍真的把萧放带来了。
萧放还是老样子。
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头发用一根木簪子束着。
风尘仆仆的,但眼神很亮。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那个牌位。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然后,他看见了坐在桌边的裴衍。
“裴衍。”
萧放的声音很冷。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裴衍没说话。
他指了指我,这个木偶。
萧放的目光,这才落在我身上。
他愣了一下。
“这是……”
“是阿汐。”
裴衍说。
萧放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把她做成木偶,羞辱她?”
萧放的语气里,带上了怒气。
“不是!”
裴衍赶紧解释。
“阿汐她……她回来了。”
“她的魂魄,就在这个木偶里。”
萧放看着裴衍,像在看一个疯子。
“你魔怔了。”
他说。
“你杀了她,现在又幻想她回来?”
“裴衍,你真可悲。”
“你闭嘴!”
裴衍被戳到了痛处,一下子就怒了。
“我没有杀她!她是……”
“是什么?”
萧放逼近一步。
“是被山贼杀的?这种鬼话,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我查了三年,当年那伙山贼,在你宣布楚汐死讯的第二天,就被灭了满门!”
“整个山头,烧得干干净净!”
“裴衍,你是在杀人灭口!”
萧放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
裴衍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我……”
他想反驳,却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萧放说的,都是事实。
我看着他们对峙。
心里,有点暖。
萧放。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还这么执着地为我讨公道。
“裴衍,你告诉我。”
萧放的眼睛,红了。
“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你把她的尸骨,藏到哪里去了?”
裴衍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最后,他靠在桌子上,才勉强站稳。
“我没有……”
他的声音,弱得像蚊子叫。
“我没有藏她的尸骨……我找不到……”
“找不到?”
萧放大笑起来,笑声里全是悲凉。
“好一个找不到!”
“裴盟主,你真是好手段!”
他笑够了,转身就要走。
“站住!”
裴衍叫住他。
“我让你来,不是听你废话的。”
“是阿汐,她想见你。”
萧放的脚步,停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裴衍。
眼神里,全是怀疑。
“你说什么?”
“我说,是阿汐想见你。”
裴衍指着我,这个木偶。
“不信,你自己看。”
萧放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我身上。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让他相信?
我把意念,集中在我自己身上。
这个木偶的身体。
我试着,动一动手指。
木头做的手指,很僵硬。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
终于,小小的手指,轻微地,弯曲了一下。
很小的动作。
但足够了。
萧放看见了。
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脸上的表情,从怀疑,变成了震惊,再到不敢相信。
“阿汐……?”
他试探着,叫了我的名字。
我用尽全力,又动了一下手指。
这一次,是回应他。
萧放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
走得很慢,很小心。
好像怕惊动了什么。
他走到桌前,蹲下来,视线和我平齐。
“真的是你?”
他的声音,在抖。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生前最好的朋友。
心里,五味杂陈。
萧放,对不起。
让你担心了三年。
也谢谢你。
这三年,还记着我。
我没办法说话。
我只能,再动一下手指。
萧放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一个七尺男儿,就这么蹲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你……你受苦了……”
他说。
“都是我不好,我没保护好你……”
我看着他,也想哭。
可我没有眼泪。
我只是个木偶。
旁边的裴衍,看着这一幕。
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看着萧放,眼神里的嫉妒,都快化成实质了。
他花了那么长时间,又是求,又是自残,我才给了他一点点回应。
可萧放一来,我就这么“主动”。
他肯定气疯了。
活该。
裴衍,你慢慢受着吧。
6
萧放哭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伸出手,想碰我,又不敢。
“你现在……只能这样吗?”
他问。
我动了动手指,算是回答。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
“是裴衍干的?”
他转头,恶狠狠地瞪着裴衍。
裴衍没说话,算是默认。
“王八蛋!”
萧放猛地站起来,一拳就朝裴衍脸上挥了过去。
裴衍没躲。
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拳。
他被打得,嘴角都出血了。
“这一拳,是你该受的。”
萧放指着他。
“还有,你对阿汐做的那些事,我早晚会让你,百倍奉还!”
裴衍擦了擦嘴角的血。
“你没这个机会。”
他说。
“以后,我会好好补偿阿汐。”
“补偿?”
萧放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拿什么补偿?你把命给她吗?”
裴衍沉默了。
“不敢了?”
萧放冷笑。
“当初杀她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不敢?”
“行了。”
我有点听不下去了。
我不想看他们,为了我在这里吵架。
我用尽力气,让木偶的身体,在桌上跳了一下。
发出了“咚”的一声。
两个男人,立刻停了下来。
都紧张地看着我。
我转向萧放。
然后,用尽全力,抬起了木偶的手臂。
指向,门口。
萧放愣了一下。
然后,他明白了。
“你要我走?”
他问。
我点了点“头”。
木偶的头,沉甸甸的。
我只能让它,做出一个很轻微的,向下倾的动作。
“为什么?”
萧放不解。
“你不想我帮你报仇吗?”
我继续点头。
不。
萧放,我不是不想。
是我不想让你,为了我,去跟裴衍拼命。
裴衍是武林盟主,他手下高手如云。
你一个人,斗不过他的。
我的仇,我自己来报。
你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我明白了。”
萧放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阿汐,你等我。”
“我一定会想到办法,让你恢复原样。”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和裴衍。
气氛,很尴尬。
裴衍看着我,想说什么,又不敢。
他现在,在我面前,就是个惊弓之鸟。
我做什么,他都怕惹我生气。
过了很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阿汐,你……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这不是废话吗?
我不生气,难道还感谢你?
“你让他走,是不是因为……不想看到我?”
他继续猜。
我懒得理他。
我累了。
刚才又是动手指,又是动头的。
耗费了我太多的“精力”。
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在彻底“睡着”之前,我听见裴衍说。
“阿汐,你别怕。”
“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包括我自己。”
我“睡”了很久。
等我再“醒”过来,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云裳。
她正站在桌前,看着我。
眼神,阴恻恻的。
裴衍不在。
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
或者说,一个人,和一个木偶。
“楚汐。”
云裳开口了。
声音,还是那么柔柔弱弱的。
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淬了毒的刀子。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她伸出手,捏住了我的脸。
木偶的脸。
她的指甲,很长,涂着鲜红的蔻丹。
“你以为,你变成这么个鬼东西,就能把他抢回去吗?”
“我告诉你,做梦!”
她手上用力。
我感觉,木偶的脸上,被她掐出了印子。
“阿衍是我的。”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你不过,就是个药引子。”
“一个,早就该死的药引子!”
她说着,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你知道吗?”
“当初,是我跟阿衍说,只有你的心头血,才能救我。”
“是我,让他把你骗到天山的。”
“也是我,让他一刀一刀,放干你的血。”
她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很低。
“你死的时候,我就在隔壁看着。”
“看着你,像条狗一样,慢慢断气。”
“那种感觉,真是太痛快了!”
我“听”着她的话。
心里,一片冰冷。
果然。
我就知道,这件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裴衍蠢。
但还没蠢到,会听信江湖郎中的话,用活人当药引。
背后,肯定有人煽动。
这个人,就是云裳。
“怎么,不服气?”
云裳见我没反应,笑得更开心了。
“不服气,你也只能待在这个木头壳子里。”
“你动不了,也说不了话。”
“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衍娶我,跟我生儿育女。”
“而你,楚汐,你就是个笑话!”
她说完,松开手。
然后,她拿起桌上的茶杯。
把剩下的冷茶,全都倒在了我的身上。
“给你洗洗脸。”
“看你这副鬼样子,脏死了。”
冰冷的茶水,顺着木偶的身体流下来。
我感觉不到冷。
我只感觉到,滔天的恨意。
云裳。
你等着。
我一定会让你,为你说的每一个字,付出代价。
7
云裳走了。
带着一脸得意的笑。
她以为我拿她没办法。
她错了。
我现在的力量,是比以前强了很多。
刚才她捏我的时候,我只要稍微动一下。
就能吓得她魂飞魄散。
但我没有。
我在等。
等一个更好的时机。
我在等裴衍回来。
我要让他,亲眼看看。
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没过多久,裴衍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我身上的水渍。
还有桌上空了的茶杯。
他的脸,瞬间就黑了。
“谁来过?”
他问门口的守卫。
守卫战战兢兢地回答。
“是……是云裳姑娘。”
“她!”
裴衍的拳头,一下子就握紧了。
他冲到我面前,拿起一块干布,小心翼翼地把我身上的水擦干。
他的手,在抖。
“阿汐,对不起。”
“是我没保护好你。”
他看着我,满眼都是自责。
“她是不是欺负你了?”
我没动。
我就让他猜。
让他急。
“我去找她算账!”
裴衍说着,转身就要往外冲。
我赶紧,用尽力气,撞了一下桌上的笔筒。
笔筒倒了,里面的笔,撒了一地。
“哐啷”一声。
裴衍的脚步,停住了。
他回头,看见倒了的笔筒。
他明白了。
“你……你不想让我去找她?”
他问。
我没回应。
“为什么?”
他很不解。
“她这么对你,你难道不想报复她吗?”
我当然想。
但不是现在。
也不是由你,裴衍,去替我报复。
你的报复,不痛不痒。
最多,就是骂她几句。
过几天,她再掉几滴眼泪,你就又心软了。
我要的,不是这种小打小小闹。
我要的,是让她,生不如死。
“我明白了。”
裴衍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你是不想,让我为难,对不对?”
“你怕我去找她,我们两个会吵架,对不对?”
“阿汐,你就是太善良了。”
我听着他的自我脑补,差点吐了。
善良?
我现在的字典里,就没有这两个字。
裴衍,你继续误会吧。
你误会得越深越好。
等你发现真相的那一天,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好。”
裴衍深吸一口气。
“我听你的。”
“我不去找她。”
“但是,我不会再让她,靠近你半步。”
他说到做到。
从那天起,他在我的房间周围,加派了双倍的人手。
并且下令,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尤其是云裳。
云裳又来了几次,都被拦在了门外。
她气得在外面大吵大闹。
裴衍理都不理。
有一次,我听见她在外面哭着喊。
“阿衍,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忘了我的病了吗?”
“你忘了,你的命,都是我救的吗?”
我听着,觉得好笑。
她的病?
她的病,早就好了。
用我的血,治好了。
至于救命之恩……
那就更好笑了。
她还真有脸提。
这天晚上,裴衍又在喝酒。
他看着我,突然问。
“阿汐,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我为了救她,杀了你。”
“可我现在,看着她,只觉得烦。”
“我每天,只想待在这里,陪着你。”
“我是不是……疯了?”
我看着他。
裴衍,你不是疯了。
你只是,贱。
得到了,就不想要了。
失去了,才觉得珍贵。
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阿汐,我能……抱抱你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动。
他就当我默许了。
他伸出手,把我,这个木偶,轻轻地抱在怀里。
他的怀抱,很暖。
但我只觉得,恶心。
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有酒味,还有一种淡淡的药香。
是云裳身上的味道。
她身上的病好了。
但她还在吃药。
她说,是巩固疗效的。
裴衍也信了。
但我,是个大夫。
我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巩固疗效的药。
那是一种,很罕见的香料。
产自西域。
少量服用,可以让人气色红润,精神焕发。
但如果,长期大量服用。
就会,慢慢地,侵蚀人的心脉。
最后,心力衰竭而死。
死状,和云裳之前得的那个“怪病”,一模一样。
云裳,她在给自己下毒。
她在用这种方式,拴住裴衍。
这个女人,真狠。
对自己,都下得了手。
不过,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我正愁,没机会收拾她呢。
她自己,就把把柄送到我手上了。
8
我需要一个帮手。
一个能把我的发现,告诉外界的人。
这个人,最合适的人选,就是萧放。
可是,自从上次之后,裴衍就把他看得更紧了。
我根本没机会,再见到他。
我得想个办法。
一个,能让裴衍,主动把萧放找来的办法。
我想了很久。
终于,让我等到了一个机会。
中秋节。
这天晚上,裴衍准备了很丰盛的酒菜。
摆在我的牌位前。
“阿汐,过节了。”
“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我亲手做的。”
他给我,也给他自己,倒满了酒。
“以前,每年中秋,都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过。”
“你总说,月亮再圆,也没有我们在一起圆满。”
他说着,眼圈又红了。
“今年,只剩我一个了。”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一杯接着一杯。
很快,就喝多了。
他趴在桌上,嘴里,又开始念我的名字。
机会来了。
我集中我所有的意念。
这一次,我的目标,不是笔,也不是砚台。
是裴衍他自己。
我进入了他的梦里。
这一次,梦里的场景,不是天山石室。
是江南的小院。
那是我们,刚认识的地方。
院子里,种满了桃花。
“我”就站在桃花树下,对他笑。
梦里的裴衍,看见我,愣住了。
“阿汐?”
他不敢相信地走过来。
“你……你肯见我了?”
“我”对他点了点头。
裴衍欣喜若狂。
他想抱我,但又不敢。
“阿汐,你原谅我了,是不是?”
“我”摇了摇头。
裴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
“我”抬起手,指了指院子外面。
然后,我说了两个字。
在梦里,我终于可以说话了。
我说的是:
“萧放。”
裴衍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你……你还在想着他?”
“我”点了点头。
“为什么?”
裴衍的声音,都在抖。
“我哪里比不上他?”
“你为什么要选他,不选我?”
“我”看着他,笑了。
笑得很残忍。
“因为,他不会杀我。”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插进了裴衍的心里。
他后退了两步,脸色惨白如纸。
“我……”
“我”不想再跟他废话。
“我”转身,朝院子外面走去。
“别走!”
裴衍在后面喊。
“阿汐,你别走!”
他想追上来。
可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越走越远。
最后,消失在桃花林的尽头。
“不——”
裴衍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然后,他醒了。
从梦中惊醒。
他坐在那,大口地喘着气。
脸上,全是泪水。
他看着我,这个木偶。
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绝望。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
我心里,真的没有他了。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过了很久很久。
他才慢慢地站起来。
然后,他做了一个,我意料之中的决定。
他对着门外,嘶哑地喊。
“来人。”
“去把萧放……带来。”
9
萧放又被带到了这个房间。
他看到裴衍的样子,愣了一下。
才几天不见,裴衍像是老了十岁。
头发花白,眼神空洞,没有一点生气。
“你找我干什么?”
萧放的语气,依然不善。
裴衍没有看他。
他看着我。
“阿汐,她想跟你走。”
裴衍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萧放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看向我。
我没有动。
“我凭什么信你?”
萧放问。
“信不信由你。”
裴衍把桌上的我,这个木偶,轻轻地推向萧放。
“你带她走吧。”
“从此以后,你们去哪,我都不管。”
“只要……她能开心。”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带上了哭腔。
萧放看着裴衍,又看看我。
他犹豫了。
他不明白,裴衍为什么突然转性了。
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我得给他一点提示。
我用尽全力,让木偶的身体,朝他的方向,倾斜了一下。
萧放看见了。
他不再犹豫。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把我捧在了手心。
“阿汐,我带你走。”
他说。
他的手心,很暖。
比裴衍的,暖多了。
他抱着我,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
裴衍又开口了。
萧放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他。
“还有什么事?”
裴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递了过去。
“这是……我欠她的。”
他说。
“我知道,她最恨的,是我拿她的血去救了云裳。”
“这里面,是我的心头血。”
“虽然……可能没什么用。”
“但,你拿着。”
“万一……万一以后,能有办法,让她恢复肉身呢?”
“或许,能用得上。”
萧放看着那个瓷瓶,没有接。
“你的血?”
他冷笑一声。
“她的血,是救人的圣药。”
“你的血,又脏又臭,谁稀罕?”
裴衍的身体,晃了一下。
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拿着瓷瓶的手,僵在半空。
“拿着吧。”
我突然有点不忍心。
当然,不是不忍心看裴衍难过。
我是觉得,他的心头血,或许真的有用。
我动了动手指。
萧放感觉到了。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
最后,还是从裴衍手里,接过了那个瓷瓶。
“这可不是我想要的。”
他把瓷瓶收起来。
“是阿汐,她可怜你。”
说完,他不再停留。
抱着我,大步走出了这个,让我压抑了很久的房间。
我被萧放带走了。
带离了那个充满血腥回忆的盟主府。
萧放没有问我,要去哪里。
他就那么抱着我,在江湖上游荡。
白天,他把我放在怀里,用他的体温温暖我。
晚上,他就找个客栈,把我放在枕边,跟我说话。
他跟我说,这三年来,他是怎么找我的。
去了哪些地方,问了哪些人。
他也跟我说,江湖上的趣事。
哪里的酒最好喝,哪里的风景最美。
他说,等我好了,就带我去。
我静静地听着。
心里,很平静。
这种感觉,很好。
终于,有一天,我找到了机会。
萧放正在擦拭他的剑。
我盯着桌上的茶水。
然后,用我的意念,沾了点水。
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云裳。”
萧放看见了。
他愣了一下。
然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阿汐,你写这个名字干什么?”
“你还想着报复她?”
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恨她。”
萧放叹了口气。
“可是,她现在,是裴衍的软肋。”
“我们要动她,不容易。”
我摇了摇“头”。
然后,又沾了点水。
在桌上,写了另外两个字。
“毒。”
萧放的脸色,变了。
“毒?”
“你说,云裳中毒了?”
我点头。
“不可能。”
萧放摇头。
“我见过她几次,气色很好,不像是中毒的样子。”
我就知道,他不会信。
我得给他,更直接的证据。
我又写了几个字。
“西域,醉心香。”
萧放看到这几个字,瞳孔猛地一缩。
“醉心香!”
他失声叫了出来。
“那个,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奇毒?”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我当然知道。
因为,当年写出这个毒药方子的人,就是我的师父。
师父说,这个毒,无色无味。
中毒初期,会让人精神百倍,容光焕发。
所以,很难被人察觉。
但日子久了,毒素就会慢慢侵入五脏六腑。
最后,无药可救。
“你是说,云裳给自己下了醉心香?”
萧放很快就想明白了。
“她想用这种方式,拖住裴衍?”
我点头。
“这个疯女人!”
萧放一拳砸在桌子上。
“她就不怕,玩火自焚吗?”
我看着他。
萧放,她当然怕。
所以,她肯定有解药。
或者说,她有可以延缓毒发的东西。
而这个东西,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10
萧放不是个笨蛋。
他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是想,让我去查解药的下落?”
我点头。
“好。”
萧放站起来。
“这件事,交给我。”
“你放心,我一定把证据,给你找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萧放开始四处奔波。
他去了西域,找了当地的药材商。
他去了黑市,见了那些见不得光的情报贩子。
他动用了他所有的人脉。
终于,让他查到了一点线索。
云裳,每个月,都会收到一个从京城寄来的包裹。
包裹里,是一种很特殊的药材。
叫“雪顶寒兰”。
这种兰花,是醉心香唯一的“解药”。
也不能说是解药。
它只能,暂时压制住醉心香的毒性。
让中毒的人,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
但治标不治本。
一旦断了药,毒性就会加倍反噬。
死得更快。
“给她寄药的人,是当朝的七皇子。”
萧放把查到的消息,告诉我。
“七皇子?”
我愣了一下。
这个名字,我听说过。
是当今圣上,最不受宠的一个儿子。
据说,体弱多病,性格懦弱。
他怎么会,跟云裳扯上关系?
“我查过了。”
萧放说。
“云裳在跟裴衍之前,就是七皇子的人。”
“后来,她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七皇子,来了江湖。”
“然后,就遇到了裴衍。”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一切,都是个局。
一个,针对裴衍,针对武林盟的局。
云裳,是七皇子派来的棋子。
她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情爱。
她想要的,是控制裴衍,进而,控制整个武林。
那个“怪病”,是假的。
所谓的“救命之恩”,也是假的。
甚至,连她对裴衍的“爱”,都是假的。
她从头到尾,都在演戏。
我,楚汐,就是这场戏里,最无辜的牺牲品。
“王八蛋!”
我气得,想把桌子掀了。
可我只是个木偶。
我只能,让自己的身体,在桌上不停地发抖。
“阿汐,你别激动。”
萧放赶紧按住我。
“我们现在知道了真相,就有办法对付她了。”
“你想怎么做?”
他问我。
我想怎么做?
我要让她,身败名裂!
我要让她,尝尝,什么叫绝望!
我要把她的药,断了!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萧放。
萧放听完,沉默了。
“阿汐,这么做,是不是太狠了?”
他有点犹豫。
“断了她的药,她会死的。”
我看着他。
萧放,你忘了我是怎么死的吗?
她让我死的时候,可没见她手软。
我现在,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不叫狠。
这叫,报应。
萧放看着我,很久。
最后,他点了点头。
“好。”
“我听你的。”
“你想怎么做,我都帮你。”
11
计划,开始了。
萧放派人,劫下了那个从京城寄来的包裹。
拿到了雪顶寒兰。
然后,他开始在江湖上,散布一个消息。
说,武林盟主裴衍的心上人,云裳姑娘,身中奇毒。
命不久矣。
能救她的,只有一种叫雪顶寒兰的药。
消息一传出去,整个江湖都炸了。
有人同情,有人看笑话,也有人,动了歪心思。
雪顶寒兰,是稀世珍宝。
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
现在,它成了救云裳的唯一希望。
它的价值,一下子就水涨船高。
很多人,都想得到它。
然后,去找裴衍,换取天大的人情,或者,数不尽的财富。
裴衍,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疯了一样,派人四处寻找雪顶寒兰。
可是,找不到。
因为,真的雪顶寒兰,就在我们手上。
云裳的药,断了。
她开始,慌了。
她每天都去找裴衍,哭着,求他。
“阿衍,你一定要救我!”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裴衍看着她,心力交瘁。
他一边,要应付云裳。
一边,要应付江湖上那些,想趁火打劫的人。
他焦头烂额。
短短几天,他又憔悴了许多。
终于,云裳撑不住了。
醉心香的毒性,开始反噬了。
她的脸上,开始出现黑色的斑点。
她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虚弱。
她快死了。
在她快死的时候,我们出现了。
萧放,带着我,出现在了盟主府。
出现在了裴衍和云裳的面前。
“裴盟主。”
萧放把一个盒子,放在桌上。
“听说,你在找这个东西?”
他打开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株兰花。
花瓣洁白如雪,顶端,却是一点殷红。
正是,雪顶寒兰。
裴衍和云裳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萧放!”
裴衍激动地站起来。
“你……你从哪里找到的?”
“这你别管。”
萧放淡淡地说。
“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裴衍急切地问。
“只要你能救云裳,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好。”
萧放笑了。
“我的条件很简单。”
他指着我,这个木偶。
“我要你,把盟主之位,还给阿汐。”
“什么?”
裴衍愣住了。
旁边的云裳,也愣住了。
“这不可能!”
裴衍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盟主之位,是我凭本事得来的,我……”
“是吗?”
萧放打断他。
“我怎么听说,当年,如果不是楚汐帮你,你根本赢不了?”
“是你,窃取了她的功劳,才当上了盟主。”
“你……”
裴衍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好。”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云裳,突然开口了。
她看着裴衍,眼神决绝。
“阿衍,答应他。”
“不就是个盟主之位吗?给她就是了。”
“只要我能活下来,什么都不重要。”
裴衍看着云裳,又看看我。
他挣扎了很久。
最后,他颓然地坐了下去。
“好。”
他闭上眼。
“我答应你。”
“我把盟主之位,还给楚汐。”
12
裴衍,当着江湖众人的面,宣布退位。
他把盟主令,交给了我。
当然,是我这个木偶。
一个木偶,当上了武林盟主。
这成了江湖上,最大的笑话。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拿回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云裳,也拿到了雪顶寒兰。
她以为,自己得救了。
她错了。
我给她的,不是真的雪顶寒兰。
萧放,早就找人,仿造了一株假的。
而真的那一株,被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处理”掉了。
我把兰花,磨成了粉。
然后,混进了裴衍的心头血里。
那瓶,他当初给我的心头血。
我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
我只是,突然想这么做。
或许,是我这个大夫的本能在作祟吧。
总觉得,任何药材,都不能浪费。
云裳吃下假药的第三天,死了。
死状,很惨。
全身发黑,七窍流血。
醉心香的毒,彻底爆发了。
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以为,是药效不够。
她不知道,从头到尾,她都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的死,在江湖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很多人,都说是我,这个新任的木偶盟主,害死了她。
说我,嫉妒她,所以给了她假药。
裴衍,也来找我了。
他站在我面前,看着我。
眼神,是我看不懂的复杂。
“是你做的,对不对?”
他问。
我没有动。
“为什么?”
他问。
“你已经拿回了盟主之位,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我看着他。
裴衍,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盟主之位。
我要的,是你们,血债血偿。
我动了。
我用尽我所有的力气。
控制着木偶的身体,从盟主的宝座上,“走”了下来。
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然后,我抬起“手”。
指向,他的心脏。
裴衍没有躲。
他就那么站着,任由我的木手指,戳在他的胸口。
“你想要我的命,是吗?”
他问。
“好。”
他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给你。”
他闭上了眼,一副任我处置的样子。
我看着他。
这个,毁了我一生的男人。
现在,只要我再用一点力,就能杀了他。
可是,我突然,不想杀他了。
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我要他,活着。
活着,赎罪。
我收回了手。
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门外。
“阿汐!”
裴衍在我身后,撕心裂肺地喊。
“你要去哪里?”
我没有回头。
萧放,等在门外。
他看见我出来,对我笑了。
“都结束了?”
我点“头”。
“那我们,去哪?”
他问。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
天,很蓝。
我想了想。
然后,抬起手。
指向,远方。
一个,春暖花开的方向。
裴衍,云裳,七皇子。
你们的恩怨,你们的权谋。
都与我无关了。
我,楚汐,要去过我自己的新生了。
至于裴衍。
他失去了心爱的女人,失去了盟主之位,失去了所有。
他会,带着对我的愧疚,和无尽的悔恨,活一辈子。
这,或许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我不知道,我这个木偶,还能存在多久。
也不知道,那瓶混合了雪顶寒兰和裴衍心头血的东西,到底有没有用。
但那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还“活着”。
而我的未来,还有萧放。
这就,够了。
更新时间:2025-11-06 01:1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