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我被抬进了凤仪宫。
八人抬的金顶凤舆,晃得我有点晕。外头吹吹打打,热闹得像要把天捅个窟窿。我爹,那个只会打仗的定国将军,在宫门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直说对不起我娘。我知道,他觉得把我送进这金丝笼子,是糟蹋了我。毕竟,我从小是在军营里滚大的,最喜欢的是校场上的兵器架,最烦的就是绣花针。
凤冠很重,压得我脖子酸。盖头被挑开时,我看到了我的夫君,当朝皇帝李昭。他长得挺俊,就是眼神有点凉,像结冰的湖面,没什么温度。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空气里飘着尴尬的香薰味儿。
“顾氏,”他开口了,声音也凉凉的,“既入中宫,当谨守妇德,母仪天下。那些舞刀弄枪的粗鄙行径,趁早收了。”
我眨了眨眼。哦,这是嫌弃我武将之女的身份了。我没吭声,心里那点对新婚的稀罕劲儿,被他这句话浇了个透心凉。
他大概觉得我温顺,伸手想解我的衣带。
就在他指尖快要碰到我的时候,我动了。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大,但足够让他动弹不得。
李昭的脸色瞬间变了,那层冰壳子裂开一道缝,露出底下的错愕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怒气。
“陛下,”我看着他眼睛,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懒,“臣妾有个习惯,睡觉时枕头底下不放把刀,容易做噩梦。”
我的左手,慢悠悠地从喜枕底下摸出一把开了刃的短匕首。银亮的刀身,在龙凤喜烛下闪着幽冷的光。我随手挽了个刀花,动作流畅得像呼吸。
“刀!”他身后的老太监吓得嗓子都劈了,尖利的声音差点掀翻屋顶。
殿外立刻传来铠甲碰撞的急促响声,一群侍卫涌到门口,刀都拔出了一半。
李昭死死盯着我手里的刀,又看看我扣着他手腕的手,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他大概这辈子没在新婚夜被人用刀指着过。
“都退下!”他咬着牙低吼。
侍卫们面面相觑,犹豫着退出去。殿内只剩下我们俩,还有那把明晃晃的匕首。
我松开了他的手腕,把匕首随意地扔回枕边,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陛下放心,”我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这刀,只杀该杀的人。比如……半夜闯进臣妾卧房意图不轨的宵小之徒。至于您,是臣妾的夫君,自然不在其列。”我顿了顿,补充道,“只要您安安稳稳地睡在您那半边就行。”
李昭脸色铁青,胸膛起伏,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他大概想发火,想斥责,想废后?可他看着枕边那把刀,又看看我毫无惧色的脸,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他猛地甩袖,转身就走,龙袍带起一阵冷风。
“去临华殿!”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消失在门外。
临华殿,那是谢云舒的地方。那位据说长得跟仙女似的谢贵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城所有男人心里的白月光,也是我爹口中“正经人家闺女该有的样子”。
老太监小跑着跟上,关门时还惊恐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红烛高烧,满室喜庆的红色,衬得我这身皇后翟衣格外讽刺。我打了个哈欠,扯下那顶沉重的凤冠,随手丢在地上。金珠翠玉滚了一地,叮当作响。
我爬到那张巨大的龙凤喜床上,把碍事的百子被推到一边,舒舒服服地躺平,抱着我的匕首。
啧,洞房花烛夜,皇帝被我吓跑了。
挺好,清静。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宫里的笑话。
皇后娘娘新婚夜亮刀子吓跑皇帝,这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半天就飞遍了六宫。宫人们看我的眼神,好奇里带着点躲闪,像看什么稀奇的猛兽。
李昭再没踏进过凤仪宫一步。他天天泡在临华殿,陪着谢云舒赏花、听曲、画画,活得像对神仙眷侣。每次在御花园远远碰上,谢云舒总是柔柔地依偎在李昭身边,用一种混合着怜悯和优越的眼神看我。李昭则直接当我是空气,眼神都不带瞟一下的。
我无所谓。
凤仪宫地方大,够我折腾。校场是没了,但我让人在后院清出一块空地,立了几个箭靶子,又从宫外弄了把趁手的硬弓进来。每天清晨雷打不动,先打两套拳脚活动开筋骨,再拉弓射箭。箭矢破空的声音,是我在宫里听着最顺耳的动静。
伺候我的宫人,都是李昭派来的。领头的嬷嬷姓孙,一张脸刻板得如同庙里的泥塑菩萨,眼神却精得像耗子。另外几个宫女太监,也都是低眉顺眼,但手脚总不那么干净。我妆奁里的几件成色不错的金簪,莫名其妙就少了。
我知道,他们觉得我失宠了,又是个粗鄙的武将之女,好糊弄。
这天,我练完箭回屋,正撞见一个叫小禄子的小太监,鬼鬼祟祟地从我内室溜出来,袖口里鼓鼓囊囊的。
“站住。”我擦着汗,喊了一声。
小禄子吓得一哆嗦,差点跪地上。
孙嬷嬷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他前面,皮笑肉不笑地说:“娘娘练箭辛苦了,小禄子刚是进去给您收拾屋子呢。”
“收拾屋子?”我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喝了一口,“我桌上那方上好的端砚呢?昨天还在的。”
孙嬷嬷脸色微变:“这……兴许是奴婢们收起来了?娘娘也知道,您这殿里东西多……”
“哦?”我放下茶杯,走到小禄子面前,“袖子里的,拿出来。”
小禄子脸都白了,抖得像个筛子,眼神直往孙嬷嬷那边飘。
孙嬷嬷强作镇定:“娘娘,您这是做什么?一个小奴才,您……”
我没等她说完,直接伸手,抓住小禄子的手腕,往上一提。力道不小,小禄子“哎哟”一声痛叫,袖筒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除了我那方消失的端砚,还有一柄小巧的玉如意,几颗金瓜子,甚至还有我平时用来挽发的两根素银簪子。
空气瞬间凝固了。
孙嬷嬷的脸彻底僵住。
“娘娘!娘娘饶命啊!”小禄子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是嬷嬷……是嬷嬷说您的东西反正也用不着,不如……不如拿出来换点银子大家分分……她说您不会发现的……”
“你胡说!”孙嬷嬷厉声尖叫,指着小禄子,“你这小蹄子竟敢污蔑……”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她。
我反手抽了她一个耳光。没用全力,但也够她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清晰的五个手指印。
整个殿里的人都惊呆了,鸦雀无声。连小禄子都忘了哭嚎。
孙嬷嬷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我,眼神从震惊迅速转为怨毒:“你……你敢打我?我可是陛下派来的人!伺候过先太后的!”
“打的就是你。”我甩了甩手,刚才那一下震得我手腕有点麻,“凤仪宫的东西,就算是一根草,那也是我的。偷我的东西,还敢拿皇帝压我?”
我弯腰,捡起地上那方沾了点灰的端砚,掂了掂。
“小禄子,”我看向地上抖成一团的小太监,“你说,这些东西,都是孙嬷嬷指使你偷的?”
“是是是!”小禄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都是嬷嬷!她还说……说娘娘您是个空架子,在这宫里待不长,不如趁早捞点好处……”
“好。”我点点头,把端砚放下,目光扫过其他几个噤若寒蝉的宫人,“你们,都听见了?”
没人敢吱声,全都把头埋得低低的。
我走到院子中央,指着那块空地:“孙嬷嬷,小禄子,你们两个,给我跪到那儿去。”
两人都懵了。
“娘娘!您不能……”孙嬷嬷还想挣扎。
“跪过去!”我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或者,你们想试试我的匕首,是不是真的只杀该杀之人?”
提到匕首,孙嬷嬷和小禄子猛地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跪到了院子中央的泥地上,正对着正午的太阳。
“其他人,”我看着剩下那些脸色惨白的宫女太监,“去把宫里所有当值的、不当值的奴才,都给我叫到凤仪宫门口。让他们看着。”
没人敢动。
我走到旁边,拿起我那张半人多高的硬弓,又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白羽箭。没有搭箭,只是随意地拉了拉弓弦,发出令人心悸的“嗡”声。
“去不去?”
“去!去!奴才这就去!”一个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喊人了。
很快,凤仪宫门口乌泱泱聚集了一堆人。有看热闹的各宫宫人,也有被叫来“观礼”的凤仪宫其他奴才。大家看着跪在院子正中央、被太阳晒得蔫头耷脑的孙嬷嬷和小禄子,窃窃私语,眼神复杂。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廊檐下的阴凉里,慢悠悠地擦着那支白羽箭的箭头。
“偷盗主上财物,按宫规,该怎么处置?”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所有人。
底下没人敢回答。
“轻则杖责,重则……剁手?”我抬起头,目光扫过门口那些看客的脸,最后落在孙嬷嬷汗津津、惨白的脸上,“不过呢,我是武将家的女儿,不懂你们宫里这些弯弯绕绕的规矩。”
我把擦好的箭轻轻搭在弓弦上,虚虚地瞄准了孙嬷嬷的方向。
“我就知道一样,”我拉开弓,弓弦绷紧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在我顾家的军营里,手脚不干净,那就得让你长长记性。下次再想伸手,想想这箭,它会不会钉在你的手上!”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手指一松。
“咻——!”
白羽箭离弦而去,带着尖锐的破空声!
“啊——!”孙嬷嬷和小禄子同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闭着眼睛瘫软在地。
“笃!”
一声闷响。
箭矢没有射中任何人,而是深深钉在了距离孙嬷嬷头顶不足半尺的廊柱上!箭尾的白羽还在剧烈地颤动。
整个凤仪宫门口,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惊恐地看着那支兀自颤动的箭。
我放下弓,站起身。
“东西还回来,偷了多少,双倍赔偿。今天的太阳不错,你俩就在这儿好好晒着,晒到太阳下山,晒到想清楚为止。”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至于你们,”
我的目光扫过凤仪宫那些剩下的宫人,他们吓得齐刷刷跪倒在地。
“想留下的,以后手脚干净点,心思也放正点。不想留下的,现在就可以滚蛋,我不拦着。”
说完,我转身就走,懒得再看他们一眼。
那天,孙嬷嬷和小禄子在毒日头底下跪到昏死过去,被人抬走时,浑身都馊了。凤仪宫被偷走的东西,第二天就全数送了回来,还多了不少金银作为“赔偿”。原本有些怠慢的宫人,再见到我时,眼神里只剩下深深的敬畏,走路都恨不得贴着墙根。
宫里很快又有新流言:皇后娘娘不好惹,是真敢动手的主儿。她那凤仪宫,比皇帝的勤政殿还危险。
偷窃风波过去没多久,宫里又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皇帝李昭的寿辰快到了。按规矩,后宫嫔妃都要准备贺礼。谢云舒那边早早就放出风来,说她亲手绣了一幅巨大的“万寿无疆”图,还亲自谱了新曲,要在寿宴上献艺。
宫里的人都在传,谢贵妃这次是憋着劲儿要大放异彩,稳固圣宠。
凤仪宫里,我的大宫女春桃小心翼翼地问我:“娘娘,您的贺礼……准备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奴婢去库房挑些……”
春桃是新换上来的,人很机灵,胆子也比之前那些大些。
我正对着后院新立的木人桩练拳,拳拳到肉,砰砰作响。闻言停下来,擦了把汗:“贺礼?库房里有什么现成的,随便挑一件送去不就行了?”我对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实在没兴趣。
春桃面露难色:“娘娘……这……怕是不妥。陛下寿辰,各宫娘娘都卯足了劲,您若是敷衍了事,恐怕……恐怕会惹人闲话,陛下那边也……”
“行吧行吧,”我摆摆手,打断她的唠叨,“那就……给我找点上好的笔墨来。”
春桃眼睛一亮:“娘娘是要作画?还是写字?”
“绣花我不会,画画写字更头疼。”我活动了下手腕,“我给他打一套拳谱吧。”
“拳……拳谱?”春桃的笑容僵在脸上。
“嗯,”我点头,“强身健体,比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实用多了。”
春桃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几天后,李昭的寿宴在万华殿举行。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
我坐在李昭左手边的位置,位置尊贵,但气氛冷清。谢云舒坐在他右手下方,一身流光溢彩的宫装,美得不可方物。她献上那幅据说绣了半年的“万寿无疆”图时,满堂惊叹。她又抱起琵琶,弹了一曲自己谱的《贺圣寿》,琴音婉转,技艺确实高超。
李昭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轮到各宫献礼了。
珠环翠绕的嫔妃们献上各种奇珍异宝,珊瑚树、玉观音、金丝屏风……琳琅满目。
“皇后,”李昭终于转向我,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带着点公事公办的疏离,“你为朕准备了什么贺礼?”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好奇的,幸灾乐祸的,等着看笑话的。
谢云舒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站起身,示意身后的春桃。
春桃捧着一个长长的、毫不起眼的木匣子,硬着头皮走上前,放在御前。
李昭身边的太监总管福公公上前打开匣子,拿出里面一卷……素白的纸张?
福公公展开那卷纸,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古怪。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腔调念道:“呃……启禀陛下,皇后娘娘献上……《顾氏强身健体拳谱》一套,并祝陛下……龙精虎猛,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
“噗——”
不知是谁先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整个大殿响起一片极力压抑的嗤笑声。虽然很快被压下去,但那种尴尬又滑稽的气氛,弥漫了整个万华殿。
李昭的脸,彻底黑了。他盯着那卷简陋的拳谱,又看看站在下方一脸坦荡的我,额角的青筋都在跳。
“顾清晏!”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是在羞辱朕吗?!”
“陛下何出此言?”我一脸无辜,“臣妾一片赤诚之心。陛下日理万机,身体是根本。这拳法是我爹亲传,最是强健筋骨,习武之人,贵在实用。臣妾觉得,比那些只能看不能吃的物件儿,强多了。”我顿了顿,目光扫过谢云舒那幅华丽的绣品,“至少,打拳能出汗,舒坦。”
“你……!”李昭气得指着我,手指都在抖。他大概想骂我粗鄙,想斥责我不懂规矩,但碍于场合,又发作不得。
谢云舒适时地柔声开口,声音婉转如莺啼:“陛下息怒,皇后娘娘出身将门,性子直率,想必……也是一片好意。”她看向我,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理解”和“怜悯”,“只是这拳谱……终究与陛下九五至尊的身份不甚相符。姐姐若是不善女红,不如让妹妹代劳……”
这话听着是解围,实则句句都在踩我,抬高她自己。
李昭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下怒火:“皇后‘用心良苦’,朕……收下了。”他挥挥手,让福公公把那卷拳谱像处理什么垃圾一样收了下去,看都没再看一眼。
宴会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之后无论歌舞多么精彩,都显得索然无味。所有人都知道,皇后彻底把皇帝得罪狠了。
我倒是无所谓,该吃吃该喝喝。那拳谱可是我花了一晚上画的,一招一式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绝对实用。爱要不要。
寿宴不欢而散。没过几天,一道口谕降到了凤仪宫:皇后顾氏,言行无状,冲撞圣颜,禁足凤仪宫思过三个月。
禁足就禁足,我乐得清闲。正好后院那棵老梅树开花了,我天天在树下练功,研究怎么用巧劲把木人桩打得砰砰响又不伤手。春桃她们提心吊胆,生怕我想不开,我倒觉得这日子比在外面应付那些人舒服多了。
禁足的日子像流水一样滑过,转眼**个月了。
这天午后,我正躺在院中的摇椅上假寐,春桃急匆匆地跑进来,脸色煞白,连行礼都忘了。
“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我睁开眼:“天塌了?”
“比天塌了还大!”春桃急得直跺脚,“京畿卫戍副统领周元带着兵把京城九门都封了!还有……还有好多世家子弟,裹挟了好些私兵和京郊大营的部分人马,打着‘清君侧、诛妖后’的旗号,把……把皇城围了!”
“清君侧?诛妖后?”我坐起身,“哪个妖后?说我?”
“就是您啊娘娘!”春桃快哭出来了,“他们……他们说您狐媚惑主,牝鸡司晨,是祸国妖后!要陛下将您废黜,交由他们处置!还说……还说陛下若不同意,他们就要……就要打进宫来!”
呵。我挑了挑眉。这帽子扣得够大。狐媚惑主?李昭连我凤仪宫的门朝哪开都快忘了。牝鸡司晨?我除了管管自己宫里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奴才,连宫务都懒得插手。
这分明是冲着皇帝去的,我不过是个由头,一个被推出来吸引火力的靶子。
“陛下呢?”我问。
“陛下在勤政殿!听说……听说那些乱兵已经逼近宫门了!宫里的侍卫统领带人守着呢,可外面人多势众,怕是……怕是守不了多久!”春桃声音都在抖,“谢贵妃……谢贵妃那边的人说,让您……让您赶紧想办法自保……”
自保?我嗤笑一声。乱兵打进宫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这个“妖后”,自保?往哪里保?
“慌什么。”我站起身,活动了下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去,把我那套骑马装拿来。”
“啊?”春桃愣住了,“娘娘您要骑马装做什么?外面兵荒马乱的……”
“少废话,快去。”我语气不容置疑。
春桃不敢再多问,跑着去取了。
我转身走进内室,掀开床板下的暗格。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两样东西:一套折叠整齐的玄色软甲,还有一把通体乌黑、开了血槽的三尺青锋剑。
这是我爹在我进宫前,偷偷塞给我的。他说:“闺女,宫里不比军营,爹护不住你了。这甲,能挡寻常刀箭。这剑,是当年跟着你爷爷从死人堆里摸出来的,利得很。留着防身,真到了要命的时候,别手软。”
我换上轻便的骑马装,套上那件薄而坚韧的玄甲,束紧头发,最后,将那把乌沉沉的长剑挂在腰间。冰冷的剑鞘贴着腿侧,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走到院中,春桃已经抱着骑马装候着了,看到我这身打扮,尤其是腰间的剑,吓得差点把衣服扔了。
“娘娘!您这是……”
“看好家。”我丢下三个字,大步流星地朝凤仪宫外走去。
宫门外一片混乱。宫女太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哭喊声、尖叫声混杂在一起。远处宫门的方向,隐隐传来喊杀声和兵刃碰撞的声音。
我逆着人流,快步往勤政殿方向走。越是靠近前朝,混乱越甚。有零星的叛军已经突破了宫门的薄弱处,冲进了内廷,正和侍卫们厮杀在一起。那些侍卫虽然也算精锐,但人数太少,又失了先机,被打得节节败退。
一个杀红了眼的叛军士兵,挥舞着带血的刀,怪叫着朝我冲来,大概是看我穿着不像普通宫女。
我没躲。
在他冲到近前,刀高高举起要劈下的瞬间,我腰间的剑动了。
没人看清我是怎么拔剑的。只觉眼前一道乌光闪过,快得如同幻觉。
那叛军士兵脸上的狞笑凝固了,他保持着举刀的姿势,喉咙处慢慢浮现出一道细细的血线。他晃了晃,轰然倒地,眼睛瞪得老大,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甩了甩剑尖上的血珠,脚步未停,继续前行。玄色的剑身,在混乱的光线下,幽暗得如同深潭。
一路走,一路杀。
凡是挡路的叛军,无论穿着世家家丁服还是京郊大营的号衣,只要对我举刀,我就毫不留情地一剑封喉。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花哨,全是战场上最直接有效的杀招。
鲜血溅在玄甲上,很快凝成暗色的斑块。我的脸上也沾了血点,温热的,带着腥气。
周围的喊杀声似乎小了些。那些原本在乱冲乱杀的叛军,看到我以及我身后倒下的那一串尸体,眼神里开始浮现出恐惧。他们下意识地避开了我前行的路线。
我像一把烧红的尖刀,切开了混乱的人群,硬生生杀出一条路,直抵勤政殿前。
勤政殿外的白玉广场上,厮杀更加惨烈。宫门已被攻破,大批叛军正与殿前侍卫激战。侍卫统领浑身浴血,胳膊上还插着一支箭,兀自死战不退。殿门紧闭着。
而在叛军后方,被一群甲胄鲜明的私兵簇拥着的,正是几个身着锦袍的世家子弟。为首一人,竟是我认识的——安平侯世子赵珩。他此刻脸上再无平日里的风流倜傥,只有狠厉和疯狂。他旁边,还站着京畿卫戍副统领周元,一脸阴鸷。
“李昭!昏君!”赵珩挥舞着长剑,指着勤政殿大门狂喊,“宠信妖后,祸乱朝纲!今日我等替天行道!交出妖后顾清晏,饶你不死!”
勤政殿内毫无回应。
赵珩眼中戾气更盛:“给我撞开殿门!活捉昏君妖后!”
更多的叛军朝殿门涌去。侍卫统领那边已是强弩之末,眼看就要被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我到了。
“赵珩。”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平淡,却清晰地穿透了震天的喊杀声,传到了赵珩耳中。
他猛地回头。
当他看清是我——一身戎装,玄甲染血,手握乌黑长剑,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一步步从混乱的战场中走来时,他脸上的狂傲瞬间被惊愕取代,随即化为浓浓的忌惮。
“顾……顾清晏?”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紧了剑柄,“你怎么……”
“很意外我还活着?还是意外我能走到这儿?”我停在他前方十步之外,目光扫过他身边那些同样震惊的世家子和周元,“清君侧?诛妖后?赵珩,安平侯府几代勋贵,你爹尸骨未寒,你就带着私兵造反?周元,吃着朝廷的俸禄,领着京畿卫戍的职责,却调兵围困皇城?你们清的是哪个君侧?诛的又是哪门子妖后?”
赵珩被我戳破心思,恼羞成怒:“妖后!休得在此妖言惑众!若非你迷惑圣上,朝纲何至于此?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他色厉内荏地吼道,“给我拿下她!”
他身边几个悍不畏死的私兵头目,立刻挥刀朝我扑来。
我动了。
不再是一剑封喉的快速刺杀。面对几个配合默契的围攻,我的剑势陡然变得大开大阖。
黑色的剑光如同一条在狂风暴雨中翻腾的墨龙!
“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欲聋。
一剑荡开正面劈来的双刀,剑身顺势下滑,贴着刀锋削向对方手腕。那人惨叫一声,手腕齐根而断,刀也脱手飞出。
侧身避开斜刺里递来的长枪,剑尖贴着枪杆逆流而上,直没入对方腋下。拔剑带出一蓬血雨。
第三人的刀堪堪砍到我的肩头,却被玄甲格挡,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左手闪电般探出,抓住他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捏!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同时右手的剑回旋,冰冷的剑锋轻易划开了他的喉咙。
兔起鹘落,不过几个呼吸。
三个扑上来的私兵头目,两个当场毙命,一个捂着手腕在地上哀嚎翻滚。
我持剑而立,剑尖斜指地面,鲜血顺着乌黑的剑身蜿蜒滴落,在白玉地面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玄甲上也添了几道刀痕,但并无破损。
周围的厮杀,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无论是叛军还是殿前侍卫,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如同修罗场中走出的身影。
赵珩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握着剑的手抖得厉害。他身边的周元,眼神闪烁,悄悄往后挪了半步。
“还有谁想试试?”我的目光扫过赵珩和他身后那些面露惧色的私兵,声音冷得像冰,“想死的,尽管上前一步。”
无人敢动。
“妖……妖法!她会妖法!”有人惊恐地喊起来。
“闭嘴!”赵珩强作镇定,声音却发颤,“她……她只有一个人!一起上!杀了她!赏千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又有十几个叛军被刺激得红了眼,嚎叫着冲了过来。
我眼神一厉,不退反进,直接冲入了人群!
黑色的剑光再次暴起,不再是墨龙,而是化作无数道索命的黑色闪电!剑光所到之处,惨叫连连,断肢横飞。我根本不追求招式精妙,只求最快最狠地杀伤敌人。劈、砍、刺、撩……每一剑都带着战场上千锤百炼的杀伐之气,配合着玄甲的防御,在人群中硬生生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一个人,一把剑,竟杀得十几人节节败退,留下满地尸体和哀嚎的伤兵!
我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手臂被划开一道,火辣辣地疼。但这点伤,比起战场上的凶险,实在不算什么。
“放箭!放箭射死她!”赵珩彻底慌了,对着远处的弓弩手嘶吼。
几支冷箭呼啸而来。
我脚步变幻,身形如同鬼魅,在箭矢的间隙中穿梭,险之又险地避过。同时,手中的剑猛地掷出!
乌黑的剑化作一道流光,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射赵珩面门!
“世子小心!”周元大叫一声,猛地推开赵珩。
“噗嗤!”
长剑没有射中赵珩,却深深贯入了周元的左肩!巨大的力量将他带得向后飞起,钉在了身后的廊柱上!周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赵珩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倒在地。
我趁机一个翻滚,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柄长刀。
“赵珩!”我提刀一步步向他逼近,声音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你爹当年跟着我爷爷在雁门关砍北狄人的时候,也算一条好汉!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软蛋孬种?起兵造反都不敢自己上,只会在后面叫嚣?”
“别……别过来!”赵珩手脚并用往后爬,涕泪横流,“饶命!皇后娘娘饶命!我……我是被逼的!是他们逼我的!”
“谁逼你?”我刀尖抵住他的咽喉,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僵住。
就在这时,勤政殿那扇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李昭站在门口,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复杂。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神色惊惶的宗室老臣。
他看着我。
看着我一身染血的玄甲,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看着被钉在柱子上的周元,看着刀下抖如筛糠的赵珩,看着我这如同从血海里捞出来的模样。
他眼中最初的惊愕、难以置信,慢慢褪去,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后怕,有震动,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顾清晏……”他喃喃地叫出我的名字,声音干涩。
我没看他,只是盯着赵珩:“说。”
“是……是陈国公!还有……还有谢……”赵珩被死亡的恐惧笼罩,语无伦次地就要招供。
“逆贼!休得胡言乱语!”一个苍老愤怒的声音突然响起。
只见一个身着蟒袍的老者在几个家将护卫下从叛军后方走出,正是陈国公。他脸色铁青,指着赵珩大骂:“赵珩小儿!你丧心病狂,竟敢攀咬本公!陛下!此等逆贼,人人得而诛之!请陛下速速下旨,将赵珩、周元及其同党,就地正法!以正国法!”
他这是要杀人灭口,弃车保帅。
李昭脸色变幻。
我嗤笑一声,手腕一翻。
“噗!”
刀光一闪,赵珩的喉咙瞬间被割开,鲜血喷涌而出。他捂着脖子,嗬嗬地倒了下去,眼睛瞪得老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聒噪。”我甩了甩刀上的血,冷冷地看向陈国公。
陈国公被我那一眼看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李昭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禁军何在!”
原本被叛军冲散的宫廷侍卫,此刻看到局势逆转,皇帝无恙,皇后更是如同战神下凡,士气大振,纷纷聚拢过来。
“臣在!”侍卫统领挣扎着跪倒。
“将这些乱臣贼子,”李昭的目光扫过陈国公、被钉在柱子上的周元,以及那些群龙无首、斗志全无的叛军余党,“全部拿下!押入天牢,严加审问!不得有误!”
“遵旨!”
侍卫统领带着还能动弹的侍卫,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陈国公还想反抗,被几个侍卫死死按倒在地。周元惨叫着被从柱子上拔下来,像条死狗一样拖走。剩下的叛军见大势已去,纷纷丢掉武器投降。
一场逼宫叛乱,就这样被硬生生扼杀在勤政殿前。
阳光刺破云层,照在白玉广场上,与满地未干的血迹交织,形成一幅残酷而诡异的画面。
我拄着长刀,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微微喘息。手臂的伤口还在渗血,浑身骨头都在叫嚣着疲惫。玄甲上的血迹,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李昭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我面前。他身上的龙袍依旧华贵,只是沾了些灰尘。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脸上干涸的血迹,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你……”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受伤了?”
我扯了扯嘴角,没回答,只是把手里那把沾满血的长刀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陛下,”我说,声音有些沙哑,“臣妾有点累,想回去睡觉了。”
叛乱平息了。
以陈国公、周元为首的世家势力遭到血腥清洗。赵珩死在了我的刀下,算便宜了他。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出大大小小几十个官员和世家。菜市口的血迹,隔了好久才冲刷干净。
勤政殿前那场血腥的搏杀,被幸存下来的侍卫们添油加醋地传遍了整个宫廷,甚至传到了宫外。皇后娘娘一人一剑杀穿叛军,救驾勤政殿的故事,成了京城最热门的传奇。我那“妖后”的名头,一夜之间变成了“护国神后”,虽然听起来还是有点怪。
李昭对我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凤仪宫不再是冷宫。李昭开始频繁地过来,有时是送些珍稀药材补品,有时是赏赐些珠宝古玩。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审视或刻意的忽视,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探究和……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试图跟我说话,解释一些事情。比如寿宴那天的误会,比如他之前对我的冷淡是受了某些人的挑拨(虽然他没点名是谁,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谢云舒),比如他其实一直知道我爹是个忠臣……
我听着,没什么反应。他解释他的,我该干嘛干嘛。练拳,射箭,在院子里侍弄我爹托人送进来的几盆耐寒的花草。
他赏的东西,我让春桃登记入库,自己很少看。那些珍稀药材,倒是拿来泡了药酒,活血化瘀很管用。
谢云舒那边彻底消停了。临华殿门庭冷落。听说她把自己关在宫里,谢绝见客。偶尔在御花园遇到,她远远看见我,脸色煞白,低着头匆匆避走,再也没了往日的从容和优越感。
这天,李昭又来了。这次他没带赏赐,自己提着一个食盒。
“清晏,”他叫了我的名字,语气有些生涩的亲昵,“朕……我让人炖了点血燕,最是滋补,你尝尝?”
我正对着木人桩练拳,汗水顺着额角流下。闻言收了势,接过春桃递来的帕子擦汗。
“放那儿吧。”我指了指旁边的石桌。
他有些讪讪地放下食盒,在我旁边坐下,看着我擦汗。我手臂上那道被箭划开的伤口已经结痂,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疤痕。
“伤……还疼吗?”他问,目光落在那道疤上。
“早好了。”我放下帕子,拿起石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
“那天……谢谢你。”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这话他憋了很久。
“谢我什么?”我放下茶杯。
“谢谢你……”他似乎不知如何措辞,“谢谢你救了朕……也救了这江山。”
“顺手而已。”我拿起食盒,打开看了看,里面的血燕炖得晶莹剔透。我拿起勺子,搅了搅,没动口,“陛下要是没事,臣妾还要练功。”
这逐客令下得很明显。
李昭脸上的期待一点点褪去,他站起身,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你……好好休息。”他转身,背影有些落寞地离开了凤仪宫。
春桃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我,欲言又止。
“娘娘……陛下他……”
“他怎么了?”我舀了一勺血燕,尝了尝,味道还行。
“陛下他……似乎是想亲近娘娘您……”春桃小声说。
我咽下口中的燕窝,放下勺子。
“春桃,”我看着院墙外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这凤仪宫,困不住我。以前困不住,现在也困不住。我留下,是因为我爹还在边关,是因为……这里暂时还算安稳。至于陛下,”
我顿了顿,声音很平静。
“他坐他的江山。我练我的拳脚。这样挺好。”
春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又一年桃花开的时候,边关传来捷报。我爹带着大军,彻底荡平了北境最后一个不安分的部落,不日将班师回朝。
李昭很高兴,在宫里设了盛大的庆功宴,为定国将军接风洗尘。
宴席上,我爹穿着簇新的朝服,精神矍铄,只是鬓角的白发更多了些。他跪地谢恩时,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我身上,见我气色红润,眼神明亮,才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李昭亲自扶起我爹,感慨万千:“老将军为我朝镇守边关,劳苦功高!此次凯旋,当重赏!皇后……清晏她……”他看向坐在下首的我,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与赞许,“亦是国之功臣!有她在宫中,朕心甚安!”
满朝文武纷纷附和,各种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我爹看着我,又看看李昭,似乎明白了什么,捋着胡子,笑容更深了些。
宴会结束,我送爹出宫。
宫道上,父子俩并肩走着,影子被宫灯拉得很长。
“丫头,”爹低声问,声音带着沙哑,“在宫里……受委屈没?”
“谁能给我委屈受?”我笑了笑,“我过得挺好。想练功就练功,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爹仔细看了看我的神色,确认我不是在强撑,才松了口气:“那就好。爹就怕你性子直,在宫里吃亏。听说前段日子宫里不太平?你……”
“都过去了。”我打断他,不想让他担心,“小打小闹,伤不了我。”
爹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有骄傲,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你这性子,像你娘,倔。不过,爹就喜欢你这股劲儿。记住,爹在一天,就是你最大的靠山!在这宫里,该忍的时候忍,不该忍的时候,就给爹往死里打!出了事,爹顶着!”
我鼻子有点酸,用力点点头:“知道了。”
送走了爹,我回到凤仪宫。宫灯已经点亮,院子里静悄悄的。春桃她们知道我心情好,都没来打扰。
我刚走到廊下,准备回房,却发现李昭正站在院子里那棵开得正盛的老梅树下。
月光如水,洒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他负手而立,仰头看着枝头繁密的梅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脚步顿了一下。
他似乎察觉到,转过身来。月光下,他的神色有些朦胧,眼神却很亮。
“清晏。”他叫了一声。
我站在原地,没动。
他慢慢朝我走过来,一直走到离我很近的地方。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还有龙涎香的味道。
“今晚的月色很好。”他说,声音有点低沉。
“嗯。”我应了一声。
“桃花也开了。”他又说。
“嗯。”
他似乎有些词穷,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问:“清晏,朕……我能抱抱你吗?”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神里有期待,有紧张,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没等我回答,他自己又有些狼狈地补充道:“就……就像那天在勤政殿前,你挡在朕前面那样……朕就觉得……很安心。”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点酒后特有的含糊。
我看着他。
想起了新婚夜那把冰冷的匕首,想起了寿宴上那卷可笑的拳谱,想起了禁足时的清静,想起了勤政殿前冰冷的刀锋和滚烫的鲜血……
时间好像过去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我忽然上前一步,动作快得李昭都没反应过来。
在他惊愕的注视下,我伸出手臂,不算温柔地环抱了他一下。手臂绕过他的腰背,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就像小时候在军营里,安慰那些被噩梦惊醒的新兵蛋子。
动作干脆利落,一触即分。
“好了。”我退后一步,语气依旧平淡,“抱过了。陛下安心了?”
李昭僵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他脸上表情极其精彩,错愕、呆滞、茫然,最后定格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懵。
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期待中的温香软玉、柔情蜜意,会是这样一种硬邦邦、像拍兄弟一样的拥抱。
我看着他呆滞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陛下,”我指了指他身后那棵老梅树,“臣妾该练功了。您要观瞻吗?”
李昭:“……”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又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看了看那棵粗壮的老梅树,又看了看我,脸上那点酒意似乎都被这“拥抱”给震醒了。
他默默地、一步一顿地转身,默默地离开了凤仪宫。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僵硬,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委屈?
春桃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看着皇帝陛下有些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再看看自家娘娘一脸坦然地开始活动手脚准备打拳,表情复杂得如同打翻了调料铺。
我走到木人桩前,摆开架势。
月光清澈,老梅树的枝影在地上摇曳。
拳头砸在坚硬的木桩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砰、砰”声。
一声声,沉实有力。
像心跳。
更新时间:2025-11-06 01:19:20